追云的人 第25章 第 25 章

一直到下午三点，牡丹厅的客人才走，他们留下了很多不要的东西，主管叫来了工程部的人，帮忙拆除背景装饰板。下午四点，办生日宴的客人会来，江明桢她们连忙翻台，每人负责一桌，跟比赛一样。

由于太过着急，赵琳琳不小心打翻了一筐正准备送去清洗的高脚杯，那声响吓得江明桢差点摔了盘子。刚到酒店时，主管就说过，摔坏这种高脚杯，一个赔15元。那一筐里有十五个。

主管走过来对赵琳琳就是一顿骂，没留一点情面，吓得赵琳琳站在那儿哭。江明桢走到主管旁边，鼓足勇气，轻声说：

“主管，你别生气，我们在学校没干过这个，太紧张了，我们一定会好好学，这十五个杯子我和赵琳林一起赔，从我工资里扣。”

“主管，我们三个一起赔，也从我工资里扣。”尹萍也凑过来小声说道。

赵琳琳止住了哭声，主管白了她们一眼，吼道：

“你们哪儿有钱赔?一个寒假才赚多少钱？还阔气得很。赶紧干活去，马上四点了。”说完，她继续盯着工程部的人了。

“小姑娘，别哭了，不用你们赔的，放心。”端木阳走过来说道。

“什么意思啊？端木姐。”江明桢问。

“我们主管也是吃苦过来的，不会为难你们的，她就是嘴上厉害，你们干活小心点就是了。这些杯子没事儿的，以前也有新来的服务员打碎碗筷的，都是她垫钱的。我们老员工都上有老，下有小，平时家里有个事，请个假，迟到早退一会儿，从来没有扣过钱，都是主管帮我们打掩护的。”端木阳一边铺台布，一边说道。

赵琳琳这才松了口气，擦了眼泪，江明桢和尹萍一起帮她铺台布，摆餐具。收拾完台面上的东西，她们又要马上拖地，等整个宴会厅都布置好后，已经下午3点40了。早过了午饭的点了，食堂都没人了。

江明桢又饿又累，心慌手抖，恶心想吐。可是马上又要上班了，她们没有时间去找吃的了。江明桢问主管，有没有什么吃的，她饿得不行了。主管给了她们每人一个面包和一些饼干。

饥饿，对江明桢来说，那是她成长经历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她没有生在饥荒年代，却对饥饿的滋味，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

小时候，母亲微薄的工资要养活三个女儿，吃不饱饭那是常事。到了中学、高中，依然不能满足地吃顿饱饭，是李言旌，每天都会带一些吃的給她，算不清这么多年，她到底吃了李言旌家多少食物。

在母亲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里，家里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她上学的动力就是去学校可以见到李言旌，会有吃的。她每年冬天生病，李言旌都想方设法地把好吃的都留给她。到了大学，她还是得省钱，不敢花太多的钱在吃的方面。她恨不得自己是只骆驼，每次可以多储存点食物，等到饿的时候，还可以消化。

晚上生日宴的客人来了十八人，摆了两桌，由江明桢和端木阳负责。过生日的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阿姨，慈眉善目，满面笑容，看得出，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老伴儿西装大衣，很有绅士风度。儿子儿媳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小男孩围绕在奶奶身边，跑着，跳着。家人们也都围在一起说说笑笑，这场景，让江明桢羡慕无比。

多么幸福的一大家子啊！需要如何幸运的人，才能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呢？

江明桢上菜时，心想，这要是她的家人们该多好啊。小男孩开头，给奶奶唱生日快乐歌。老夫妻唱歌时，互相将手搭在对方肩上，深情对视，眼神里充满着爱意。晚辈们为他们拍照，鼓掌。

六十岁的人，还能这么恩爱，确实值得掌声。

江明桢希望他们晚点走，这种温情的时间，多停留一会儿也是好的。他们吃完蛋糕，晚上7点多就买单走了。江明桢也觉得是好事，今天她可以早点回宿舍，找点吃的，明天就可以休息了。终于可以不用那么赶了，她和端木阳慢悠悠地收拾着碗碟，酒杯。

“端木姐，你能跟我讲讲我们主管吗？上午她说，她十四岁就闯荡社会了，是真的吗？我既佩服又好奇。”江明桢说。

端木阳伸头看了看门外，没有人。这会儿就她和江明桢两人。她低声说：

“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她告诉江明桢，主管是四川凉山人，叫王来弟，她不喜欢别人叫她的名字。十三岁辍学，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十四岁到深圳打工，差点被拐卖，自己在半路上逃出来了。后来到了南京，在路边的小饭馆端盘子，干过洗碗工，卖过麻辣烫，帮人看过孩子。十七岁到古罗马酒店，一直干到现在，十一年了，绝对老员工了。

头几年，酒店经营不下去的时候，餐饮部就剩她一个人，她什么都干，水电、打扫厕所，洗碗，都是她。后面酒店客人多了，情况好转了，领导就让她做餐饮部主管了。她能力很强的，就是初中没毕业，不然都当经理了。

“主管也很不容易哦，吃了很多苦。”江明桢用心疼的口吻说。

“唉，这里哪个人谁还没有个难处？你一个学生，过年不回家，出来打工，也肯定是有难处。”端木阳说完就出去拿拖把了，她也想早点下班。

看到端木阳这种习以为常的态度，江明桢觉得，个人的苦难经历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下班后，回到宿舍，又是凌晨了。赵琳琳和尹萍还没有回来，宿舍里只有那个前台的姑娘在，她在背英语句子。她知道江明桢是大学生，问了她几个英语单词。江明桢看到她的努力，她庆幸自己还可以在大学，学习更多的知识技能。

房间里，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

江明桢睡醒的时候，以为还是半夜，看了表，已经中午十二点了。这些天，她实在是太累了，一觉睡到现在。宿舍里就剩她一个人，她不知道别人都什么时候出去的。她们这几个人没有过多的交流，宿舍，就是单纯的下班回来睡觉的地方。

江明桢在路边买了午饭，下午空闲。她给李言旌打了电话，李言旌在家帮着父母备年货，准备弟弟的周年忌日。或许是因为母亲现在还怀孕，对家里人也算是有个安慰，今年家人没有那么悲伤了，有点过年的样子。

李言旌还在电话里说，前两天，刘峰跑到她家里去了，说喜欢她，她爸妈都笑了。

“啊，刘峰啊！怎么会是他啊？”江明桢忍不住笑了。原来李言旌说的有人在追她，那人就是刘峰啊。有点不可思议。

刘峰，是和她们同级的理科班尖子生，极其内向的一个男孩子，考上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江明桢记住他，不是因为他的学习成绩好，而是因为他的内向。

他很少与别人说话，有一次他的班主任对他说：

“君子之言寡而实，小人之言多而虚。需要发声时，不要做沉默的大多数。精神丰富，安静并不孤独。内向就内向，这也很好。”

班主任的这句话后来被传开了，学生都觉得说得真是太好了。江明桢也记住了这句话。没想到，那个内向的男孩子可以勇敢地跑到李言旌家里，说喜欢她。

“旌旌，那你怎么说的啊？人家喜欢你哎。”

“我叫他不要来我家了，多尴尬啊！我又没这个想法。”李言旌说完又马上换了话题：“我现在就希望我妈平安生下弟弟，我毕业后早点工作，不想其他的事。”

“旌旌，你能想得开，真好，我也不希望你背负着思想负担。”江明桢说。

“是林老师啊，是林老师说得一番话，让我没有钻牛角尖。”李言旌用感激的口吻说。

江明桢此刻也感激林尚川，感激他帮助了她最好的朋友。提起林尚川，江明桢跟李言旌打完电话后，她又想给林尚川打电话。她答应过他，去了哪里都要告诉他一声的。

可当她拿起电话时，又迟疑了。林尚川在进修，而且在北京，他能进修什么？

或许这时，他正在和同事们谈论巴赫、贝多芬、莫扎特；谈论小提琴。而她要说些什么呢？跟他说世间百态、人情冷暖吗？

她默默放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