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在安多尔回过头之前,赫洛亚的光剑擦过他的身侧,掠起一阵凛冽的风声。
“扑哧。”
刀刃入肉的声音细不可闻,接着另一道温热的液体洒在他的背后。
下一瞬间,一阵剧痛袭来。
安多尔清晰地感受到背后某处极为强烈的存在感,似乎还能感受到身体内流出的汩汩血液。
是谁?
他强撑着最后的力量试图转过身去,胳膊突然被一只手按住。
“别回头。”
神使的声线冷凝,安多尔还从没听过他用这种声音说话。
他一向是平和的。
这种平和与他的不同,是真正的、来自内心的平静,毫无情绪在里面,仿佛什么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更别说令他情绪激烈起来。
而现在,赫洛亚仿佛展现出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一面。安多尔疼得嘶嘶抽气,一边苦中作乐地想着,或许这也是赫洛亚更像人类的一个表现。
身边的神使微微俯下身,手中的光剑被他咣当一声扔在地上,仿佛还溅起了地上的血液。
他回过身,托着安多尔的肩,细细地查看了一番。
“贯穿伤,但对方手法生疏,没伤到要害。”赫洛亚的声音冷静,下了结论。“还好。”
安多尔被他搀着往前方慢慢走去。
他其实已经觉得有些眩晕了,但是却无法反抗这样的赫洛亚。
他这才隐约感受到伤口:位于右侧,显然是打算从背后直接刺入心脏,但并没有成功,离心脏的要害有着段距离。
他乐观地想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赫洛亚的关心,仿佛连伤口都慢慢不再那么疼了起来。
神使的掌心贴着他的小臂,他身上大半的重量都靠在赫洛亚身上,黑发与金发纠缠在一起。
趁着赫洛亚专心看着前方,他回头偷偷看了眼。
被扔在地上的光剑微微发亮,照亮那片浓稠的红。
在血泊中,一具瘦小的身躯倒在那里,半边身子隐没在黑暗中。
月色一点点爬了起来,照亮了那具尸体。
一个兽人族的少年。
他下半身原本的腿的地方是一双兽蹄,头上还顶着黑漆漆的角。角的顶端,一滴浓稠的血极为缓慢地汇聚成一滴,最终滴入地面的血中,角尖上,一抹锐利的寒光闪过。
而视线再往下,一道整齐的线将它的身体分为两半,断面那在阴暗中也能看出的鲜艳颜色,将这个画面染上某种地狱般的残忍。
安多尔闭上了眼。
“我说过了,别回头看。”身边传来赫洛亚冷冽的声线。
安多尔苦笑着别过头看向前方。
神明在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两人沉默了下来,片刻,赫洛亚低声打破了寂静:“抱歉,我太着急了,没注意手法。”
安多尔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刻他背后那点疼痛已经不再影响他了,就连伤口都像是在愈合了的样子。“不必道歉。”
他试着微微直起身子,转头打算安慰一下这位情绪过分低沉的神使。
一张苍白到了极点的脸映入他的眼中。
赫洛亚拥有着神明给予的外貌,眉眼鼻唇无不精致,而此时,这份精致掺上了极致的惨白,在月光之下更不似真实。
像是个人偶。
“赫洛亚?!”安多尔顾不得什么,反手握住赫洛亚的手。
不知何时,这双手早已冷却下去,凉得彻骨。“你怎么了?”
赫洛亚抿着唇,身子晃了晃,但随即稳住了自己。“没事。”
他强行让自己看起来没事,但最后还是失败了,最终还是靠在了安多尔的身上,动作却不重,努力不让自己压到他的伤处。
“扶我去那棵树下面好不好?”
就在他倒下那一刻,安多尔无比清晰地察觉到,他背后的伤口正在飞速愈合,最终只剩下一小块有些痒的区域。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手摸上赫洛亚的后背。
不出所料,他摸到了一手温热、粘稠的液体。
“你……”
赫洛亚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声音更低了下去。
安多尔怀疑若不是此时他离得这么近,他甚至都听不到这道声音。
“扶我过去。月亮要升起来了,我好想看看。”
看看他口中,整片大陆最漂亮的景色。
安多尔站直身。
不过区区转瞬,那么重的伤口已经愈合完毕,甚至很可能连疤都不曾留下。这是多么令人疯狂的能力,可安多尔此时丝毫感受不到喜悦。
这也算是……命运吗?
强行让一个人承担另一个人的痛苦,这竟也算是某种命运?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
——“赫洛亚,我不会被伤害到的。我是神明所钟爱的人类。”
是啊,神明的钟爱。或者说,神明的偏爱,早已在冥冥之中为他规避了伤害。
一切织成一个名为命运的囚笼。
而他们,这些神明的子民,将毫无反抗之力地接受着命运的来临。
那时候的赫洛亚是什么反应呢?
他的喉头像是被什么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用自己最轻柔的动作扶着赫洛亚,向前面不远的巨树走过去。
在他们身后,一道细细的血线歪歪斜斜,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流淌。
走到树下,赫洛亚抬起头,望向茂密的树冠。“真遗憾,我本来已经找好了地方。有一根树枝,那里的视野最好。”
安多尔嘴唇紧抿。
一抹光明自他身上亮起,在空中一步一步交错转瞬间连成一片。
在赫洛亚惊讶的目光中,那抹耀眼的光芒将那枝树枝强行弯折下来,一直垂到赫洛亚的面前。
安多尔俯下身,双手一勾,将赫洛亚打横抱起。他手上触到的地方,满是流动的温度,几乎能够烫伤他的手臂。
他沉默地将赫洛亚放在那根树枝上,自己也随之坐在一旁。
凝聚的光芒缓缓放回树枝。等光芒再次消失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了这颗古老大树上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夜风一过,林动千里,月色犹如碧波万顷,一瞬在眼前舒展。
在漫无边际的树冠拥簇之下,整片大陆的景色都在树林的远方铺开。
头顶的天际仿佛倒挂着的深蓝宝石,一轮月低低地挂在树冠上方,肉眼可见的月色一缕缕洒遍这片大陆。
一切都像被云烟笼罩,在跨越时光的巨树之下,旧日的中心与崭新时代的大陆仿佛在此刻交错,魔法的繁华与神明的雄伟在时光的河流中矗立不倒,无数起伏的光影穿梭在林间,树叶甚至几乎像是在折射光芒。
更远处的森林之外,河流奔涌,每一个波浪之上都托着温柔的光色。零落的城邦俯卧在月光照耀的大地上,属于人类世界的灯光映照半片天幕,在城邦之后缓缓起伏的丘陵的映照下,如同沉睡的兽。
在这颗月轮之下,整个西部大陆都像是一场渺茫的梦境。
衬着林涛此起彼伏的“簌簌”之声,赫洛亚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神宫圣洁,贝卢黎雄伟,中央平原一望无际,极北寒地晶莹剔透……
旧日的中心并不是冠绝费加尔大陆之地,但这一刻,赫洛亚并不认为安多尔所言为虚。
他看向身边的安多尔。
“潘布尼安,你在想什么?”
安多尔回望过来,碧眸在月色之下如同澄澈名贵的宝石。他视线温柔如同今夜之月,摇了摇头。
他不会告诉他的。
就算是神明,也能够谅解他将要做的一切。
宗教清洗,在整片大陆的历史上总是有迹可循。
而神明,又怎么会因为他过分虔诚的行为而降下惩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