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伯威夫的边界,就能立刻进入帕法尔的边境。
这片几乎覆盖了西部大陆一小半的巨大森林广阔无际,耸入云端的树林分割烈日,溪流密布,昔日的建筑残骸在泥土之下隐约可见,透露出旧日的荣光。
在西部之外的地方,这片森林名叫亚科尼。蛮荒。
而事实上,在这片森林的深处,的确生活着另一个与人类不同的种族,兽族。
他们很少离开帕法尔深处,并不与人类王国来往。在大陆上流传着的,所有扑朔迷离的传说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并不信仰光明。
这是一群狂热的异教徒,甚至到了仇恨光明的程度。
然而更加奇妙的是,就在兽人族的领域之外,有着一座旧日古都的废墟。
那是魔法尚在大陆上出现时的产物,雄伟的建筑倚靠魔法矗立在帕法尔的中心,魔力点亮的城邦昼夜光明不熄。城邦中高塔林立,掌握着超凡力量的人们居住在高塔之中,在云间的空气里汲取自然之力,耸立于森林几乎可与最古老的树木比肩。
然而魔法崩塌,神明降临,古老的城邦摧毁,废墟被泥土掩埋。
直到今日,只有西部王国的一些人们还能记得光辉的昨日,将有关帕法尔的一切在自己孩子耳边反复提起。
那里是旧日中心,是整片大陆月光最美的地方。
每当月夜降临,你将能够拥抱月亮的冷辉。
踏过一条浅浅的溪流,赫洛亚回过头,弯着身子洗手的安多尔抬起头来。
“从这条溪流来看,我们的方向没错。”
“你是怎么记得的?”
安多尔被这话问得一愣。“王宫的书房里挂着一张前往帕法尔的地图。我幼时跟着父王学着认地图,就是用的这张。”
他也有些意外,自己竟然还能记得分毫不差。
这座森林每个方向看来都十分相似,阳光被树冠遮挡地严严实实,外人进入极其容易迷路,更别说找到一个破败不堪的废墟了。
可安多尔却连犹豫都没有,仿佛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了许多遍。
赫洛亚有些心不在焉,这让安多尔有些在意。
这位神使不需要进食,可这段时间以来为了不引人注意也都吃着人类的食物。
难道是生病了?
想到这里,他脚步顿了顿。“赫洛亚,要不然我们先休息一下?”
见赫洛亚没什么意见,安多尔找到一颗形状有些扭曲的大树,让赫洛亚坐在树木凸起的根上。
“你累了吗?”赫洛亚问道。
安多尔摇了摇头,把手掌放在赫洛亚额上。
温度正常,光明之息依旧汹涌的奔流在这具身体里,看不出什么不对。
他问道:“赫洛亚,你今天怎么了?”
神使像是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把安多尔的手拉下来。“我没事。”
他皱着眉,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半晌,才慢慢开口道:“我有种预感,但是很模糊。”
“什么预感?”
“关于您受伤的预感。之前这份指向都很明确,可这个,我难以辨别。我甚至,没法确定您是否真的会为此受伤。”
安多尔一怔,接着笑起来。“别放在心上。当它来临的时候,我们会知道的。”
“我……”赫洛亚不知道该怎样和他解释这份预感。
并不是他太过在意,而是这种被牵拉着的感觉,时刻都彰显着存在感,让他无法忽略。
但是他并不打算再谈论这个话题。
“我们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到?”
“走得快些今晚就能到了。”
赫洛亚有些担忧地看着安多尔。“您体内的光明之力恢复够了吗?”
“还没完全恢复,但是足够发动传送阵了。”
他接着意识到赫洛亚担心的也许并非能否成功这件事,补充道:“如果不够的话我们就在帕法尔休息一下,我不会强行发动的。”
不是那个,也不是那个。
赫洛亚抿了抿唇,站了起来。“那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走吧。”
太阳透过树冠的缝隙肆意洒下光辉,安多尔抬头,大致判断了下。
离夜晚还剩不到五小时。他得加快速度了。
赶在落日最后一道光消失之前,安多尔和赫洛亚踏上了一小块砖石。
这块砖不大,将将够站上一个人,表面镂刻着繁复的花纹,图案能隐约看出是树木的样子,边缘的端口经过风化,轻轻一碰就会“簌簌”地掉下灰土。
安多尔抬起头。“看来我们就要到了。”
这块砖石完全是旧日时代的风格,再结合他记忆里的地图,他们现在的位置离那个传送法阵已经非常近了。
他猜得没错,越往前走,建筑的残骸出现得就越频繁,走了不过片刻,一颗古老的大树远远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走近这棵直径约有十米的巨大古树,它矗立在一片空地的中央,空地隐约呈现圆形,随处可见隐约露出地面的砖石,花纹与他们来的这一路看到的如出一辙。
安多尔有些激动地加快了步子,走到树下,站在树木凸起的根部俯视着这片空地。
这些残破的砖石看似一样,实则有些微妙的差异,整体看上去,能够看出砖石的纹路隐隐约约像是某种复杂的巨型图案。
这是……
安多尔招了招手。“赫洛亚,看!”
赫洛亚闻言走了过去,站在他旁边。安多尔用手指在半空中勾勒出那个图案的轮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这里。”
赫洛亚顺着他手指的轨迹看过去,那个巨大的图案几乎覆盖了树木周围的整片空地,行笔完全不是时下流行的华丽风格,反而更加规整严肃,转角处尽管已经被风化湮埋,但仍能看出当初那份利落的力量感。
真是神奇,这是比神明更早时的产物。
安多尔有些兴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个传送阵据说是那个时代,最强大的法师的手笔,因此才能一直留存至今。”他尽力使自己的声线平缓,但那份激动并不能完全地压下去。
赫洛亚转过头,身边的圣子眼中闪烁着某种他看不明白的亮光。
他不明白,这是每一个出生于西部的孩子,一生的梦。
安多尔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去。
他跳下树根,对赫洛亚伸出手。“我们晚点再走好不好?等到晚上,月亮升起来之后。”
神使将自己的右手搭上他的掌心,微微用力也跳了下来。赫洛亚垂下手,安多尔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的触感从掌中滑落。
赫洛亚没有反对。
虽然先前的预感已经消磨掉他许多兴致,但他并没有忘记那个约定。
太阳已落,夜色蔓延而来,月亮的身影已经在天边隐隐约约地挂着,就算等到月上中天,也不过是晚一点罢了。
安多尔正趁着这个时机,一步步地用脚步丈量这个法阵。
魔法阵的面积巨大,虽然大致保存完好,但未免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干扰,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刚刚走完一圈,树下,赫洛亚的声音响了起来。“安多尔,快来,月亮要出来了!”
他抬起头,急急地把最后这一道痕迹看完,加快步子往树下走去。
而在他身后,倒塌的半截石墙交错着投下阴影,一道泛着光亮的影子在阴影里一闪而过。
像是看到了什么,安多尔清晰地看到远处,赫洛亚微微睁大了眸。
在他尚未意识到什么的一瞬间,红色的光芒从他眼前闪过,温热的鲜血泼洒在古老的砖石缝隙中,顺着来自旧日的弧度流淌。
在更远的天际,一轮白月正缓缓移向夜幕中央。
前方金发的身影如同坠落的树叶,在疼痛降临在身上的那一刻从树上降下,几乎在转眼之间就来到了他面前。
一道金色的光芒照亮他的视线。
也同样照亮这片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