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战后跟着同村庄的幸存者们流落到这个村庄,珍妮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
她做不到。
她的孩子明明没有在战争中受伤,可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就莫名地发起了高烧。
她已经在广场上等了许久了,从慌乱不甘到全然绝望。
这个遍布着流民的小镇没有医师,没有神父。
她的孩子一日日憔悴下去,她自己的生命仿佛也随之流逝。
她眼神茫然地盯着面前地砖上的花纹,直到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日安,女士。或许,您大概需要一些帮助?”
安多尔用自己最具有蛊惑力的声线接近这个母亲。
她头发蓬乱,身上的布裙早已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眼窝深陷,抓着怀里那团布包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用力,指节透露出骨白色。
听见他的声音,她像是如梦初醒般神色一震,随即眼神中浮现出警惕的神色,将怀里的布包抱得越发紧了,抬起头一眼不眨地盯向他。
安多尔被她的神色摄住了一瞬,接着蹲下了身,神情温和,更加放缓了语气。“我是来自阿雅什的牧师,您愿意让我来帮您吗?”
珍妮并未因为他的话而放松警惕。“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你。”
安多尔笑了起来。“神明遍洒福音,是不需要回报的。”
这位年轻的夫人上下细细地打量着来者。
他们为了符合身份,今天特地换上了粗布制的白袍,一直垂在脚面上,衣服上被绣上了太阳的图案,是标准的自由牧师的打扮。
但这还不足以取信于珍妮。
她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代价就是像现在这样一无所有。
但是,更令人无法反驳的是,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珍妮的神色颓靡了一瞬,语气放松了些。
她的神色沮丧,显然并不抱希望。“您又能帮我什么呢?”
“我想,您大概还并不需要什么帮助,需要帮助的是您怀里的婴儿吧?”
“您知道?”珍妮惊喜地抬起了头。
在这看不见希望的等待中,至少这次是最能让她心房颤动的。
“您愿意相信我吗?”安多尔温和地看着她,碧色的眼眸直直看进她已经焦急难耐的心底。“只要您愿意相信我,神明的光辉将再次照耀他的子民。”
没有什么人比绝望中的人更容易献出信仰了。
他笑意融融,动作轻柔地将包裹打开,食指轻轻点在里面小脸潮红的孩子额头。
微弱的光芒在他指尖亮起,将他的食指映衬得仿若玉石。
抱着孩子面色悲悯的牧师在这一刻突然与这个脏污的小镇格格不入了起来,他低着头的模样让人不自觉想起傍晚的落日,带着暖意和炽热缓缓沉入地平线,那种让人无法忘怀的耀眼。
广场上已经有人将目光投注过来。
赫洛亚的手指在衣服的掩盖之下攥紧了剑柄,向安多尔走近了两步。
一声清脆的啼哭骤然在这个广场上响起,打破了原本死气沉沉的氛围。
安多尔勾了勾唇,将怀里的婴儿递给珍妮。“女士,我想他现在需要吃点东西。”
“什……”珍妮不可置信地抬头,面前的青年笑意依旧,似乎这次施救在他这里并不值一提。
“您的孩子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这位面容憔悴的母亲眼中迸发出一道光亮,低下头细细地查看这自己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长久的不适,婴儿的双眼紧闭,嘴唇有些干裂,但比之前几天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的样子,至少他哭泣的声音足够响亮。
珍妮闭了闭眼,一串晶莹的水珠从她脸颊上滑下。
她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孩子的。温度已经降低了不少,突然有力起来的心跳声似乎能够感染她,让她死寂的心也重新跳动起来。
抬眼看向这位穿着白袍的牧师,珍妮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样,这么感激神明的恩赐。
她为眼前突如其来的拯救喜极而泣,声音哽咽着连声向安多尔道谢。而在人们所无法看到的地方,一股温暖的力量在安多尔的体内慢慢涨上来,犹如春江融化。
圣子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
“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我认为您还是带他离开这里比较好。听说东方荷努特的防线已经被前段时间的那次战役破坏了,您为什么不试着离开伯威夫呢?”
安多尔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递给喜极而泣的珍妮。
珍妮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满是脏污,怎么能用他干干净净的帕子。
“走不了的。我一个身体不好的独身女人,还抱着生病了的孩子,走不了那么远的路的。”她垂着眸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睛里盛满了温柔。
“但是,多亏了您,现在我也许可以试试了。我的宝宝还那么小,怎么能在这里生活啊?”
安多尔站起来,赫洛亚凑近了些小声提醒道:
“潘布尼安,有人过来了。”
安多尔抬头。不出他所料,这边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甚至有好几个已经悄悄地挪动了位置,眼神盯在他们这里。
他勾了勾唇,不着痕迹地微微加大了音量:“神明将与您同在。”
说完,他转身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按捺不住的人跟了上来。
“请问,您是光明教廷的牧师吗?”
……
落日西沉,奈夫里牵着玛丽蒂安在广场上找到安多尔两人的时候,安多尔正把自己的手从面前的男人额上放下。
他脸上写着遗憾,橙黄色的落日光辉投射到他身上,如同神明降临,但他嘴里吐出的话语却让面前的男人如坠地狱。
“我很抱歉,看来您并不相信我,我没办法为您净化。”
“怎么可能?”绝望的男人抓住他的衣角,在他的袍子上饮下一个明显的手印。“我要是不相信你我找你干什么?怎么可能没办法?”
安多尔摇了摇头,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将衣角从他手中抽走,神情悲悯,但看在面前的男人眼中却让他忍不住一阵阵发冷。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您心中并不相信神明的恩赐,因此神明的恩赐无法降临到您的身上。”
“你是骗子吧?”男人站起身,咬着牙。“什么神明的恩赐,不是说神明永远不会抛弃他的信徒的吗?骗子!”
“神当然不会抛弃他的信徒。”安多尔笑着。“可您并不是。”
男人的眼底有红血丝慢慢爬了上来。赫洛亚看他神情不太对,有些担忧地转头看了看安多尔。
安多尔像是毫无察觉似的,脸上挂着笑意转身为另一个伤者探查。
在他背后,眼神阴郁的男人身侧的拳头慢慢攥紧。
一阵风声响起——
还不等刚刚赶到的奈夫里来得及出声提醒,那个袭向安多尔背后的拳头已经落入了另一个不容抗拒的掌心。
赫洛亚收了收掌心,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发出一阵惨叫。
安多尔收回放在另一个信徒额前的手,转过身来。
“阁下明明身受重伤,还能有力气偷袭他人,想来是不需要我这种人提供帮助的了?”
他笑意分毫不变,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就连眼神也不像是看待一个刚刚试图袭击他的人,和之前充满了神性的温和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人,是雕塑吗?
一瞬间,这种念头爬上男人的脑海。
掌上的剧痛感唤醒了他,他咬着牙用力,试图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赫洛亚眼神淡淡地瞟了眼他,猝不及防地松开了手。
男人因为惯性往后跌了几步,坐在了地上。
安多尔上前两步,半蹲下身子,压低了声线直视着他的双眼。
在男人因为惊恐而微微瞪大的眼睛里,倒映出安多尔碧绿如林涛的眸子,那双眸子微微弯了弯。
“冒犯神职人员,您,这是在蔑视神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