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教堂名为皮尔斯,是奈夫里那位老朋友的名字。
说是教堂,安多尔却很难不觉得这其实是个乡间小屋,除了镶嵌着太阳标志的尖顶和大堂不伦不类的神像,其他的都显得过分逼仄。
幸运的是,这里并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他们因此得以找到一个落脚之处。
这个可怜的小屋只有两个房间。
玛丽蒂安原本执意要与赫洛亚谁在一起,被安多尔坚定地拒绝了之后气呼呼地回房睡了。
安排好房间,安多尔在床上并不能入睡。
这里的气息太过难闻,充斥着死亡和腐烂的味道,让他一闭眼就想起外面街道上那些死去的人们。
翻了个身,安多尔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有些昏沉的月色照进窗子里,照亮了他有些忧虑的脸庞。
“您在想什么?”一道有些冷意的声音响起。
安多尔转过头。
赫洛亚走到他的身后,蓝色的眼睛在黑暗里越发深邃。“这里情况的确不好,可您说过,不会勉强自己。”
安多尔嘴角扬起一股带着暖意的弧度。
比起他在贝卢黎时,这份笑意看起来更像是慈悲的神明。“赫洛亚,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只量力而行。你也看到了奈夫里神父的所作所为。他让我感到羞愧。”
“但您是圣子,您不该在不合适的时间做出不合适的事情。”
他说的没错。
他是圣子,南方,还有许多圣殿骑士等待着他的领导,整片西部大陆还等待着和平。
而将神明的光辉洒遍这片大陆,让人民永远远离战争的痛苦,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安多尔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碧绿的眸子如同春日的江水般泛着温柔的波澜。“赫洛亚,别担心,我不会不自量力的。我只是在想办法。”
神使没有再说什么。
他向前走了两步,也抬头看向云层之后的月亮。
“费加尔大陆上的月亮真漂亮。只有在大陆上才能看到。”
“是吗?”安多尔也随之仰头。
今晚天空上的云有些多,月光并不澄明,再被这座小镇上方的死亡之气遮掩,显得昏昏沉沉的。“你在神宫看不到月亮吗?”
“看不到。”赫洛亚摇了摇头。“神宫上只有永不落下的太阳。我们在夜晚闭合神宫,阳光依旧照耀着神宫的每一个角落。到了白天再打开,那时偶尔能够看到天空另一头的月亮,那月亮看起来极为黯淡,毫无光彩。而只有在费加尔大陆上,才能看到这样散发着光晕的月亮。”
“太可惜了。”安多尔低叹。“不过,或许很快你就能看到这片大陆最美丽的月光了。”
“最美丽的?”
“是帕法尔。她在我们这里的意思是低垂之月。这是因为在帕法尔旧日的中心,能看到最美的月色。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帕法尔旧日的中心。”
“你以前见过吗?”
安多尔愣了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以前一直待在托特尼斯的王都,中间去过一次阿雅什。而从十四岁开始我就只待在贝卢黎了。”
赫洛亚点了点头,并没有对他与其他圣子截然不同的经历有任何好奇,而是问道:“那你怎么知道那里的月光最美?”
“这是西部的传说。”安多尔的笑意越发明显了起来,和昔日自持庄重的神色并不相似。“每个西部的孩子从小都会听着帕法尔的传说长大。帕法尔的月光是最美的。这一点每个西部的孩子都知道。”
赫洛亚打了个哈欠,脸上却还是认真的神色,看的安多尔一阵好笑。“玛丽蒂安说她觉得托特尼斯最美。或许我该找时间都看看,再比较一下你们两个谁说的是对的。”
“好好好。”安多尔应承着,推着赫洛亚回到他的床边。“你该睡了,我们明日有许多事要做呢。”
赫洛亚顺着他的力道在床边坐下,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好的,潘布尼安,您也早点睡吧,晚安。”
说着,他已经躺下了身子陷入睡眠。
安多尔注视着他沉睡的面庞,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向自己的床。
赫洛亚,我会让你见到最美的景色的。
到时候你大概会知道,费加尔也能比云上的神宫好上千万倍。
次日清晨,赫洛亚在一阵饭菜的香味中醒来。
走出房门,外面,玛丽蒂安已经坐在了饭桌之上,见到他出来了便扬起手向他摇了摇。“赫洛亚快来,奈夫里给我们做了好吃的!”
赫洛亚走了过去,正好撞见从厨房走出来的安多尔。这位养尊处优的圣子手里还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
他惊讶地看向安多尔,换来安多尔一个无奈的笑意:“别傻站了,赶快坐下吃饭吧。”
赫洛亚依言占了个位置坐下,既而惊讶地看着安多尔:“潘布尼安,您真令我意外。”
安多尔笑着把盛好的饭递到他面前。“这里可没有仆从,下回想吃你可就得自己动手了。”
赫洛亚点了点头,低头尝了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这真美味。”
奈夫里端着最后一道菜走了过来,笑着道:“没想到皮尔斯的地窖里还有些存粮,我就把这些给做了。我的手艺可不怎么样,阁下大概是太久没有吃饭菜了,才会这么觉得。”
这也没说错,自从十几日前进攻荷努特之后,不管是安多尔还是赫洛亚都没再吃上一口热饭了。
赫洛亚才刚尝到人类食物的味道,转眼间就和它分离了。
安多尔将熏肉递到他面前。“所幸还没坏掉,但是别的就没有了。”
饭毕,让奈夫里在家里照看玛丽蒂安,安多尔和赫洛亚决定单独出去看看情况。
昨天来教堂的一路上,奈夫里已经向他们介绍过这个不大的小镇的格局,因此两人并不至于迷路,这次出去则是为了找找还有没有稍微虔诚一点的光明教徒。
安多尔的情况并不好,但只要有忠诚于光明的人在他身边,他就能从信徒的信仰之力中汲取力量。
这是神明赐予的能力,而身为圣子的他吸收信仰的能力是最强大的。
况且,就算是施展治愈,对方越倾向于光明,治愈的效果就越好。毕竟这也是属于神明的力量。
待在奈夫里身边这几天,他已经大概地恢复了一些,只要还能找到些许信徒,他就能一边恢复自身,一边为他们治疗。
根据奈夫里所说,这里的人们并非完全的异教徒,只是他们打心眼里不相信神明会救他们于苦难中罢了。
想到这里,安多尔叹了口气,引来赫洛亚的侧目。
“潘布尼安?怎么了?”
安多尔摇了摇头。“我觉得情况也许并不乐观。心底信念感不强烈的人,我很难施展治愈术。”
“这有什么难的。”赫洛亚像是为他的忧虑所疑惑。“信念感不强烈的话那就先培养信念感,重伤者无法医治的话就先救治轻伤者,这不就可以了吗?”
说完,他又警惕地看了安多尔一眼:“你说过的,会量力而行。”
安多尔一愣。他以往从来都是直接解决问题,从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以至于一时间忘了循序渐进这回事。
至于赫洛亚的再三提醒,他无奈地笑了笑:“知道了,我不会勉强的。”
这个小镇的建筑呈现零散分布,唯独中心有一个广场,被视为小镇的中心。
在以前,有什么集会或者庆典之类的都会在广场上举行。
而现在,那里的广场则变成了幸存的人们以物换物的地方。
然而广场上的场景和他们想的并不一样。
航脏邋遢的人们在广场四周席地而坐,眼神警惕地环视着四周,伤口的血腥味在这个地方更加浓重,时而有人穿过广场,引来周围的人们紧紧的盯视。
这不像个交易的广场,反而像是犯罪者的聚集地。
安多尔愣了愣,但随即就想明白了。
在眼下这个物资匮乏的时候,没有人敢当着一城流民的面,大刺刺地将自己的物资摆放出来,因此待在这里寻找潜在的交易对象是他们别无选择之下的举动。
安多尔叹了口气,并不打算走到人前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他和赫洛亚两人身体健康并未受伤,神色虽然因为连日的奔波有些憔悴,但少了死亡气息的侵蚀,依然一眼看上去就健康许多。现在出现在人前,无疑是个靶子。
他环视了一圈广场,最终把目光锁定在广场边缘一个神色疲惫的女人身上。
她怀里紧紧地抱着什么,眼神深处有着浓烈的绝望,但似乎并没有被死亡气息侵蚀多少,反而是她怀里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散发出源源不断的死亡味道。
一个并未受重伤的,绝望的母亲。
他眯了眯眼,放轻脚步向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