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清晨的田间带着一望无际的绿色气息。踩着在短短的时间内重新长起的青草地,安多尔抬起目光向远方看去。
“这里已经离战场很远了。”年老的神父走到他身边驻足道,目光也随之投向远方。
此时太阳早已升起,乡村道路的两旁树木摇晃,下方灌木茂密,再远处就是长得参差不齐的野草覆盖的田野,乍一看满目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让人几乎可以忘记这片土地下的血迹。
他们更后面一点的地方,玛丽蒂安正拽着赫洛亚的衣角慢吞吞地走在后面。
这是个本性活泼的小姑娘,得益于奈夫里许久以来的光明力量的投注,她并没有崩溃,但性格难免在这次变故中内向警惕了起来。
但很奇怪,她对赫洛亚却很容易放下戒心,以至于这才短短几天就变成了赫洛亚的小跟班。
安多尔收回看向这二人的目光,转回头道:“您说的流民的聚集地就在前面吗?”
“是啊。”奈夫里点了点头。
“我上次经过那里的时候曾经试图去救他们,但是那里的情况实在太严重了。许多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人往往都受了很严重的伤,伤口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腐烂,而死亡的气息也被人们携带着弥漫在那里。”
安多尔闻言皱起了眉。
他完全能够想象这样的场景。甚至于在那样的环境下,如果有人撑不住死去了,尸体也只会被孤零零地扔在那儿,而这无疑会更加速死亡之息的蔓延。
奈夫里叹了口气。“我的能力太弱了,他们也并不信任光明教廷,我既没办法借助他们的信仰之力治愈伤口,也没法化解那些死亡气息,甚至还有性命之忧。为了保住小玛丽的命,我不得不带着她暂时离开了那里。后来我也一个人回去过,但是那里的情况已经恶化到我完全无能为力的程度了。”
他转过头看着这位年轻的牧师,安多尔这才发现这位老者有些浑浊的眸里甚至有泪光在闪烁。
“潘布尼安阁下,神曾说过,日光之下皆是神的信徒,可当我行走在那片土地上的时候,我却觉得那日光仿佛并非来自神宫。他们中的许多人,我都曾在我的教堂中见过,可面对那样的场景,我却什么也做不到。我……”
他的声音顿了顿,一声极低的呜咽被硬生生压在老神父的喉底,“我甚至曾经真的怀疑过,神明是否真的抛弃了这片土地。幸好阁下出现了。这是神明的旨意。”
安多尔看着眼前这位老者,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在这种小地方,光明教廷的掌控力并不强,子民们的信仰也并不算坚定,在这里担任神职人员和在贝卢黎那样的地方任职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这些小教堂的牧师往往连生活都难以为继,更别说从神明那里获得强大的神力。
可眼前这位职阶低下的老者,他在他身上所看到的信念感,其纯粹并不逊色于贝卢黎。
这种信仰似乎与那些虔诚的主教又有所不同。
安多尔想起了奈夫里披着月色行走在被死亡气息侵染的每一寸土地上的身影,他的信仰比那种纯粹好像更加厚重。
如果说那些王国主教的信仰像是云,像是贝卢黎耀眼夺目的日光,那眼前的信徒的信仰,则好像铺展的土地,像是普照于帕法尔上空的如纱笼罩的晴朗阳光。
他张了张口,半晌,郑重道:“神明,永远不会抛弃他的子民。”
走进那座保存尚算完好的小镇,安多尔一瞬间明白了奈夫里话语中深深的无力感从何而来。
这里的每条街道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时而掺杂着伤口腐烂的臭味,较之无人村庄更加浓重的死亡气息在空气中肆意张扬。
在街道边随处可见被丢弃的尸体,也时而有尚有气息的重伤者无力地躺在路边。
这里的大部分民居都没有了主人,因此很多流民大肆破坏了屋门住进了里面。有些互相认识的人就彼此照顾,更多的则是一个神情疲惫的人在照顾好几个伤者。
情况很糟。
安多尔立刻就得出了结论。
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生命尽头的气息。
他回头看了看。
赫洛亚已经抱起了玛丽蒂安,用自己身上的光明气息抵挡着死亡之息,而奈夫里正神色忧虑地看向四周。
“我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情况还没这么差,虽说看起来伤者很多,到处都是痛苦的呻吟,但至少还有些许的人气。而现在……”他抬头看向镇子上空,普通人肉眼所无法看到的,那些乌沉沉的死亡气息正如同乌云一样压在这座小镇上方。“现在这里几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他说的死城指的并不是这里的人已经全部死去,而是这里的气息。
在其他的那些被战争摧毁的、被屠杀或是瘟疫摧毁的城市,那些城市几乎也像这样,完全被死亡之息覆盖。
即使那时城中还有人,也会被叫做死城。
而这些死城中的人们,如果没有教廷大规模的净化,最后往往毫无例外,都死去了。
安多尔拍了拍奈夫里的肩膀,感受到掌下这具已经年老的躯体正在微微颤抖。
奈夫里正在为此经受着极大的痛苦,为他的无能为力。
安多尔不动声色地将赐福之力从掌中赐给奈夫里,他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叹了口气:“让您见笑了。我努力了大半生,直到如今也是个没用的人,没办法带给神明信徒们福音。而您却大不一样,以阁下的力量一定可以救下这些人的。”
安多尔摇了摇头。“请您别这样说,您能做的比许多的神职人员都要多。”
他心下微微一叹。
这样的情况,别说是积攒力量,他不被掏空就不错了。
可是他也别无选择,无数光明的子民正在他的眼前,死亡在他们身后投下阴影,时刻等待着收割他们的痛苦和死亡。他不能离开。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安多尔回头,蓝眸的神使正神色温和地看着他,低声道:“潘布尼安,别勉强自己。”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不会的,我清楚我的状况。”
赫洛亚抿了抿唇,收回了手,安多尔笑着压住了那只有些暖意的手,说道:“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神使点了点头。
他的神色像是在为某件事而忧虑着,安多尔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又感知到了什么。
赫洛亚转身牵起玛丽蒂安的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找个地方歇脚?玛丽饿了。”
小姑娘抬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赫洛亚,随即配合地点头道:“我饿了,我们找点东西吃吧。”
奈夫里蹲下身子,向她指了指小镇更里面的一个尖顶建筑。“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那里?安多尔顺着奈夫里指的方向看去。那看起来像是个小教堂,但实在是简陋,甚至让他不敢下断言。
奈夫里站起身,笑着解释道:“那是我一个老朋友修建的教堂。他去年去世了,直到死去也没有找到这座教堂的继任者,因此慢慢地废弃了。但是我们还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段时间。希望那里还没有被这些后来者占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