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玛丽蒂安长达七年的人生中,从没有哪一年的生日过得像今年这样。
她的伯爵父亲为她这次的旅行准备了小半年,甚至专为为她打造了一辆美丽的马车。
他说要带她去往帕法尔,去看看西部大陆上诸国的发源之地,他们不屈精神的源头。
她不懂后面的这些,只知道她的生日将会在美丽的森林中度过。
她对此充满了期待。
然而并不是这样的。
因为突变的局势,他们被迫滞留在伯威夫边境。
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的父亲当即决定转头回家。然而已经太晚了。
她的马车被飞奔的铁蹄踩碎,没来得及躲进石头下的父亲在她面前被卷进了马蹄之下。
就在那段极致喧闹的动乱过后,玛丽蒂安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窝在岩石之下,面前正对着那一大滩血迹和华丽的碎片,足足待了三天。
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游荡的奈夫里神父在为这里的亡灵祈祷的时候发现了她,并将她带去了最近的一个村庄。
在那里,神父日复一日地出门再回来,将一整日的时间都花费在行走于这片土地上。
她曾不解地问过神父,他这是在做什么。神父告诉她,他在净化这片土地。
玛丽蒂安听说过净化。
以前隔壁领地领主的小儿子曾经就接受过神殿的净化,随后他长达半年断断续续的高烧终于结束了。
她有些高兴。
也许等净化结束,她的父亲也能够回来。
神殿的牧师曾说过,神明是无所不能的。
这是一个普通的傍晚,她站在村庄外等待着晚归的神父。
神父与她居住的残破的地窖太黑了,她每次都不敢独自待在屋子里。而她这天看到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穿着硬邦邦的衣服,父亲曾教过她那叫皮甲。
踏碎了她的马车的人也有些穿着这样的皮甲。
意识到被对方发现之后,玛丽蒂安连思考都来不及思考,转身就逃进了林子,并且没有忘记依照神父所说的留下足迹引导他们走向陷阱。
但这没有用,她还是被这两个人“俘虏”了。
如果父亲还能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话,她一定要告诉他,千万要离穿皮甲的人远一点。
安多尔与赫洛亚对视了一眼。
毫无疑问,他们的意见相同——奈夫里很有可能是伯威夫的光明神殿的神父,尽管职位和神力大概都高不到哪里去,但是在这时显然是他们需要的人。
安多尔收回眼神,赫洛亚拿着树枝拨动火堆,使得橙黄的火光在他的脸庞上跳跃,映得眸子仿佛宝石。“玛丽蒂安,你和奈夫里神父在这里多久了?”
小姑娘抬头看了看他,有些不情不愿地道:“将近一个月了。”
一个月?
一个月对于净化这片土地来说并不算短,一个小国家神殿的主教完全做得到。
显而易见,这位奈夫里还没到这个级别。
他已经在小姑娘嘴里得到了他想要的大部分信息,剩下的再问大概也问不出什么了。
于是他转过头,专心地盯着火堆出神。
鉴于玛丽蒂安极为强烈的防备心理——她甚至没有接安多尔递过去的食物,尽管她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安多尔并没有再试图搭话,反而坐得离她更远了些,这使得小姑娘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赫洛亚把在林子里打到的最后一只野禽翻面烤熟,站起了身,在玛丽蒂安警惕的目光中走到她身边坐下。
他撕下一片肉,衬在他像陶瓷一样的手指上,微微有些焦了的肉都变得高档了起来,他递到玛丽蒂安的面前。“吃点东西吧。”
小姑娘睁着一双眼睛,艰难地将视线从散发着肉香的食物上移开,抬头看向赫洛亚,缓慢而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赫洛亚像是没看到她摇头的动作,进而把食物又往前送了送,几乎送到了玛丽蒂安的嘴边。
“最后一只了,你再不吃我就要吃了。”
玛丽蒂安抿了抿唇,好一会儿,像是再也无法忍受食物在嘴边晃荡的诱惑,一口咬住了这块肉。
安多尔和赫洛亚都不是个有经验的厨子,对于烤肉也仅仅能够做到烤熟罢了。
但显然玛丽蒂安已经饿坏了,在已经吃了第一口之后接下来的整只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赫洛亚擦了擦手,坐在她身边,轻声问道:“你的家是哪里的?”
小姑娘吃得正投入,头也不抬含糊地回答道:“托特尼斯。”
安多尔的背影突然僵硬了一瞬间。
赫洛亚并没有注意到,接着问着:“那里美吗?”
玛丽蒂安点了点头。
她吃东西几乎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手里的食物很快消失了大半。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托特尼斯离森林很近,虽说父亲说那里离帕法尔的中心很远,但是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家里到处都是纯白的帷幔,街道上有很多大老远移植过来的白玫瑰。母亲说我们这里是圣子的故乡。”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些洋洋得意的炫耀:“光明圣子的故乡呢。连神都喜欢我们那里的孩子,你就该知道我们那里有多美了。”
赫洛亚不着痕迹地回头看向安多尔。
他正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盯着火光发呆,面无表情的脸庞与不停跃动的阴影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这张半边隐没在黑暗中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他转过头,摸了摸玛丽蒂安的脑袋。“那一定很美。”
奈夫里神父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了村庄才匆匆赶了回来,还没踏进地窖,就扬声对着里面道:“太抱歉了小玛丽,我今天去了很远的地方,差点迷了路,结果就回来晚了。你没事……”
映入眼前的场景让他的话语断在了中途。
这位老者几乎是立刻换上了一副极为严厉的表情,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安多尔站了起来,向他点了点头致意,说道:“尊敬的阁下,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途径此地恰好遇到了玛丽蒂安小姐。听说这里有人居住,这才想要留下来拜访一下。”
奈夫里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玛丽蒂安。
她看起来不太开心,但并没有遭受到伤害的迹象,而这里隐约残留的食物香气则进一步佐证了至少这两人并不是坏人。
他走进地窖,站在玛丽蒂安的身边。“两位阁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伯威夫呢?这里很危险。”他的话语中还带着些许怀疑。
的确,在这个时候还会出现在伯威夫这样的村庄里的人显得太过可疑了。
“是的,这里的确很危险。”安多尔点了点头。
“我是来自阿雅什的自由牧师潘布尼安,这位是赫洛亚。前不久荷努特的防线被攻破,我们趁机来到了这里,一是为了为这里的人们献上微薄之力,将光明神的恩赐普降与世人。二来则是因为某些私人原因需要穿越伯威夫到那一侧的帕法尔去。”
他对这位老神父并没有隐瞒,尽量显示出真诚来。为了他可能拥有的在当地的经验,他可以不介意向一位初次见面的人说出自己的行程。
奈夫里有些被他的话说服了。
就像他自己一样,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更为安全的城市,甚至可以找机会去往其他的国家。
但因为对这片承受着苦难的土地的不舍之情,他坚持要孤身前来,将神的净化在此处传播开来。
但他已经上了年纪了,这片信仰贫乏的土地并不能使他拥有足以净化这里的能力,他只能每天徒劳地走遍死亡气息弥漫的每一个角落,祈祷神明不要抛弃这片土地上的子民。
他太弱了,只能够维持身边的孩子不被死亡气息侵蚀,而不能做哪怕再多一点。
而眼前这位自称是来自阿雅什的牧师的青年,他甚至拥有着和光明圣子昔日同样的名字,他身上隐约的光明的气息让他不由得燃起原本日渐熄灭的希望来。
或许,神明回应了他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