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之后,荷努特国主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国家南部的防线被整个儿撕破,直到今天也没能完全重建。
正是因为他对于本国防御力量的心知肚明,才会在那之后一直心怀惴惴。
那不是普通的力量,而报告里面说,出战的军队也绝不会超过万人。这样的破坏力整片大陆他其实也只能想到那个军团。
但是加贝托的亲王信誓旦旦要他一口咬定是卡达安所为。在这之后,不管是五国的联合声讨还是来自贝卢黎的谴责都没有得到欧恩·卡达安的回应。
那位像野狼一样的年轻国主的沉默带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单凭一国之力,他们谁也无法与卡达安相较,如果他真的彻底激怒了欧恩·卡达安,并使他率先攻打荷努特,即使有加贝托的保证他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够抵挡。
这几天来他始终寝食难安。在可能成为了圣殿骑士的目标之后,如果再加上一个卡达安……
他只能寄希望于加贝托的国王没有欺骗他了。
荷努特国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书房。
忽然间,一道黑影在他余光里闪过。
“什么人?”他喝道。
然而窗外的草木晃动,四下寂静。
王宫侍卫闻声赶了过来。荷努特国主目光锐利地看着士兵们反复在窗外的那片区域搜索过去,但却依然毫无所获。
皱着眉,他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又看了一会儿才离开了这里。
这座宫殿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而半晌后,在隔了几道高墙之外的市井,两个穿着黑袍的人匆匆走过繁华的城中向着城门之外走去。
再次混过守卫的盘查,安多尔和赫洛亚在城外的林中掀开了兜帽。
安多尔四处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人跟上来后,从自己腰间掏出了一张羊皮图纸。
他盘腿坐在灌木丛后,在地上铺开图纸,西部大陆的地形在纸上铺展开来,不同的笔迹在荷努特的位置做出了详细的标注。
这其中,一道黑色的墨迹显得尤为崭新,这些线条横跨了加贝托联盟和卡达安王国,在卡达安王国的王都划下了一个杀气腾腾的黑点。
安多尔勾了勾唇角,抬眼看向面前的金发青年。“大收获。”
赫洛亚蹲了下去。“是真的吗?”
“不一定。”安多尔摇了摇头,但眼神却越发明亮起来。
“荷努特国主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在他书房里拿到的也不见得就百分之百可信。但至少不管真假,有了这张图,我们就可以去反推加贝托联盟的意图。这有太多可用的信息了。”
安多尔说完接着低着头又细细地看了遍,边看边指给他看:“这里,是我们攻破的那个城邦,从这张图上看,至少这座城邦的防御信息是真实的。而从那里到王都一路的地形图与我们所经历的也完全吻合。所以基本可以相信这张图的地形准确度,以此为依据前往伯威夫。”
赫洛亚低低地“嗯”了声。
他一向不爱在行动方针上发表意见,除非是像之前的行动那样冒险的事,否则只要是安多尔决定的都会同意。
安多尔把羊皮纸卷了卷收了回去。
他如今已经耗尽了他绝大部分神力,没有了侍从和骑士,没有源源不断的信徒欢呼膜拜,在敌人的地盘上狼狈潜行。
可当他抬头看向等着他准备继续出发的赫洛亚时,他突然意识到,他如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是有温度的,这温度像是来自西部大陆的树木,像是来自奔波时的汗意,甚至像是来自之前搏杀时溅上的血迹。
他手下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顿了顿,出声道:“我们走吧。”
就像他意料之中的那样,神使沉默地点头,站在了他身边。
就像这样,就像这样,永远地站在我的身后,站在安多尔的身后。
穿过荷努特,他们在两天后抵达了整个西部大陆的腹地。
这里曾分散着许多小国,在周围几个大国的夹缝中安静地生存着,直到前不久大国间的交锋摧毁了这里绝大多数的城邦。
安多尔抿着唇行走在被战马踏平了的村庄里。
这里还保留着绝大部分灼烧的痕迹,就连地上干涸的血迹都还没有被雨水冲刷干净。
而被污染了的河流静静地横卧在村庄之外,里面散发出恶臭的血腥之气,引得两人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里好像没有人。”
安多尔点了点头:“能离开的都离开了,还有的去了别的城邦。这些被当做战场的村庄以后大概率都不会再有人了。”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太多死亡了。除非有教廷的牧师或者其他什么种族的神职人员来这里完成净化,否则普通人是没办法抵挡这里的死亡气息的。”
赫洛亚抬脚跨过一根倾倒的横梁。
“可是如果找不到人怎么办?之前荷努特的防线也打破了,很快这里的居民都会跑光的。”
他们之所以前来人类的村庄就是为了碰碰运气。
安多尔至今还没有完全恢复,而想要获得足够开启传送阵法的力量,目前最为可行的办法就是收集信仰。
可如果没有人,收集信仰也就无从谈起。
站在村庄的入口处,安多尔环视了一遍这个死寂的村庄,忽然眯起了眸子:“好像有人。”
有人?
赫洛亚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昏昏的天色之下,村庄另一头的空地上,似乎有个小小的人影正站在那里。
隔着大半个村庄看不清那人的神色,但毫无疑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像是孩子的人影就一直沉默地注视着他们了。
那边正挨着村庄外的林子。
似乎是意识到被发现了,那个孩子转头跑进了已经完全暗下来的林子里。
“去找吗?”
安多尔点了点头,两个人往那个孩子消失的方向走去。
天色渐渐地晚了,赫洛亚敏锐地感受到身边有一股极为阴冷的气息渐渐降了下来,使得整个村庄温度都开始降低。
“这就是死亡的气息?”
安多尔神色忧虑。“没错。那孩子这个时候如果还在外面的话,很容易会被这股力量侵蚀的。”
“被侵蚀了会怎么样?”
“会渐渐变得虚弱,很容易生病。被死亡气息侵蚀的人最终往往都会染病而亡,除非得到及时地净化。”
他脚下的步子越发急切了起来。“那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很容易直接丧命。”
两个人脚程极快,没用多久就到了那孩子刚才站立着盯着他们的那个位置。顺着他跑开的方向进入林子,林中的雾气也开始明显了起来。
安多尔私下看了看,一排小小的脚印顺着同向了林子深处。他和赫洛亚对视一眼,沿着脚印走向了林子更里面的地方。
拨开一个灌木丛,安多尔感到脚下一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疾风自他头上掠过,接着一道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他闻声回过头去,赫洛亚手中的光剑正在消散,而地上则躺着一张破上加破的网,网上系着许多农具的尖锐部分,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烁着冷光。
陷阱?
余光里一道黑影闪过。
安多尔转过头去,那个孩子的背影消失在灌木中。他叹了口气,经常在圣殿骑士团中训练的身躯矫健地跑了几步,直接截断了那孩子的路线。
那孩子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抬起了头,安多尔这才看清这孩子的模样。
——这竟是个小姑娘。
顶着一头乱发,身上穿的灰色的衣服不仔细看几乎会错认成麻袋,露出来的四肢瘦得皮包骨头,显得越发大的葡萄似的乌溜溜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嘴唇紧紧抿着。
安多尔愣了愣。
这孩子看起来虽然过得不怎么好,可奇怪的是,却仿佛没有受到死亡气息的侵蚀一样,气息依然散发着属于孩子的勃勃的生机。
他放柔了声音,下意识地动用起自己曾经在贝卢黎时,温和到了极点的神色轻声道:“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孩子抿紧了嘴丝毫没有回答的意向,反而摇了摇头,退后了几步,见他没有上来抓自己的意思,转身就要再次逃跑。
可惜的是这次她依然没能成功,才走了几步便撞进一个温凉的怀里。
她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碧蓝的眸子。
比她曾经见过的所有宝石都要美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