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施卡王国西部边境。
圣殿骑士已经在此建立起了基础的营地,坐落在沃尔坦峡谷最边缘,处于他们前往费加尔之西腹地的道路上最后一片高地,俯瞰着更西的广阔土地。
安多尔率着自己的小队人马在一天前已经抵达了这里。
当时圣殿骑士团里的几位大人正在为下一步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进军而争执,但直到今天也并没有争执出一个结果。
他们现在这个位置,正西朝向以加贝托王国为首的扇形包围的右翼,向北可以绕过战圈抵达潘布尼安的故乡、托特尼斯公国,向南则可以直达光明教廷史上那被传唱的古城摩拉杉。
梅罗尔对此尚未发表看法,而下面的几位骑士团长则因为究竟前往哪个方向最为有利,而吵得不可开交。
安多尔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推开了议事厅的门,议事厅里小声的吵嚷顿时一静,在座的几位将领纷纷站起向他行礼道:“日安,殿下。”
安多尔大步走到主位上坐下,向众人点了点头道:“日安,诸位。在聊些什么?”
几位团长对视了一眼。
在光明教廷的历史上不是没有圣子领导出征的例子,但光明教廷的圣子往往还是婴儿时就被送入了贝卢黎,在神学的熏陶下长大,对军事方面几乎一无所知。
因此圣殿骑士长在战时一般是默认的实际领导者,圣子更多地起着激励的象征作用。
但安多尔圣子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他出身西部王室,少年时期曾接受了较为完整的军事启蒙,在贝卢黎是也经常涉猎军事领域,而眼下的架势,不由得他们下意识地思索,这是否是军事权力转移的开始。
气氛凝滞了片刻。
坐在一旁的梅罗尔站了起来,指着桌子上铺开的地图说道:“殿下,我们这几日一直在讨论接下来的行程,究竟是该往哪个方向前行。”
他将眼下的局势仔细地向安多尔分析了一遍,圣子的表情平静只是点头聆听,看不出到底是胸有成算还是虚张声势。
这让下座的团长们心里渐渐开始打鼓。
梅罗尔的阐述略告一段落。他拿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趁着圣子低头仔细观看地图的间隙,狠狠地瞪了瞪自己的下属。
这些人,一味地循例行事,把自己的脑子都要循傻了。
光明教廷以圣子为尊,多年来从没有改变过。
以往的圣子对军事一无所知,军队交由骑士长统领情理之中。而现在这位可是从战乱不断的西部王室出身的,他若是想要插手还要看你们脸色吗?
梅罗尔想到这里不禁又是一阵叹息。
教廷已经传承了几千年了,那些不断增加的传统一层层地渐渐变成了枷锁,许多最初的信仰早已变形扭曲,发展成了新的样子。
骑士团的几位被他这么一瞧终于算是反应了过来,纷纷凑上前去向安多尔讲述自己的想法,刚才气氛还有些凝滞的议事厅瞬间又回到原本的热闹。
安多尔在人群的簇拥下抬起头看向坐在旁边低头研究地图的梅罗尔,眸色不由得沉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到原本温和倾听的姿态,低头听自己身侧人的讲述,仿佛刚才的神色只是幻觉一般。
向南,摩拉杉正坐落在大名鼎鼎的“玫瑰之路”上,这是一条在圣歌中为所有信徒所熟知的道路,整个西部只有这条地带上的土地才会有白玫瑰生长。
而加贝托所联合的其中一个公国纳瓦内公国就坐落在玫瑰之路上。
根据梅罗尔的探查,今日的摩拉杉早已不复当年的虔诚,玫瑰之路少有人悉心维护,除了几个小神殿周围,大半区域都见不到白玫瑰的踪影,车马都肆意在昔日的玫瑰园上践踏。
向西,绕过加贝托包围圈的右翼,可以到达托特尼斯公国。
但如今的托特尼斯公国正处于卡达安王国的庇佑之下,而看欧恩·卡达安的态度,实在不像是会在这个时候敞开怀抱迎接光明神殿的到来的样子。
而最为激进的道路,那便是直冲向离他们最近的荷努特王国,撕破加贝托的包围圈,与双方势力成三足鼎立之势。
而眼下几位团长的矛盾在于是向南还是向西,都不约而同地将中间的选项忽略了过去。
虽然在加贝托五国与卡达安中间还有无数的人民正遭受着战争的苦难,但是,这里毕竟不是光明势力强盛的中部平原。
在这片广袤神秘的森林地域,不仅有态度暧昧武力强大的诸多国家,更有亚科尼深处的兽族虎视眈眈,这群使用着丛林力量的异教徒从不与光明为伍。
因此,加入六国混战的战局实在是太过冒险。更别说他们的队伍中还有贝卢黎时隔百年终于出现的安多尔圣子,所冒的风险更是巨大。
一直挂着温和笑意听他们讲完自己的看法后,安多尔转头笑着问梅罗尔:“梅罗尔大人,您觉得去往哪个方向最为合适?”
梅罗尔摇了摇头:“圣子殿下已经听完了他们的想法,心里应该有所决断了吧。”
安多尔笑起来:“大人太抬举我了,我的想法还很不成熟,怎么能和经验丰富的大人比较呢?”
“您这么说令在下惶恐。殿下身为神明所爱之人,所有的选择都是神明的旨意。而圣殿骑士的使命就是遵循神明的旨意行走在人间。”
安多尔状似无奈地笑了笑,回过头,食指在地图上无意识地轻点着,低声道:“我想,神明不会坐视他的信徒陷入战争的深渊之中。”
他抬起头,笑吟吟地看向厅中的众人。
“既然这样……我决定,向西直行,攻破荷努特,将被战乱所伤害的神的子民从荒芜中救出。然后我们急转向南,拿下摩拉杉。我将要在摩拉杉建立新的神殿,使光明的信仰重新矗立在费加尔之西。”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凌厉的线条,直入摩拉杉之势仿佛破云之箭。
众人无不哗然,窃窃之声在议事厅内低声响起。
梅罗尔放下手中的地图,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朝向安多尔半跪在地上道:“愿神明的旨意行走在人间如神明亲临,光明的骑士将无坚不摧。”
骑士团长们交换了个震惊的眼神,也相继跪了下去。
“光明的骑士将无坚不摧!”
唯一站着的圣子为骑士们降下神明的祝福,他说:“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为光明而战的骑士将在此集结。”
从议事厅出来,安多尔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赫洛亚。
“赫洛亚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赫洛亚皱着眉,不赞同地道:“安多尔圣子,您选择了一条最不该选择的道路。”
安多尔一怔,随即笑道:“你又预见到了?”
“这甚至不需要预见。您的选择太激进了。”
安多尔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他知道,也许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慢慢游说那些可能倾向于光明的小国,将这些小国联合在一起慢慢分化西部的诸个国家。
至于伯威夫之流的小国,完全可以等战争告一段落或者光明教廷的力量积蓄强大之后再去理会。
可那样他又和以前的所有圣子有什么不同?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看似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与权力,可每一个举动,每一次决定都小心翼翼地仿照着模板去做,每一任的圣子都宛如一个没有表情的符号。
但他应该是不一样的。
他14岁才进入贝卢黎,是间隔了百年后才出现的第一位圣子,是唯一一位来自西部深色头发的圣子,他不是那些符号。
他想要做的,是像太阳一样乍然而出,拯救他的信徒于黑暗之中,为此身临险境也在所不惜。
温和,宽仁,善良都没有错,但神明也说,黑暗将为光明所破。
他将是神明的矛。
赫洛亚沉默地看着他。
圣子以往盛满了神性的碧色眸子仿佛被什么点燃了一般,变得不再像他所知道的圣子。
是什么呢?神使仰头看向西部高远神秘的天空。
是帕法尔的空气和低垂的月吗?
他重新低下头,低声道:“如果这就是您的决定,我会保护您免于一切伤害的。”
安多尔笑着执起神使的手。“赫洛亚,我不会被伤害到的。我是神明所钟爱的人类。”
赫洛亚看着他仿佛被战火点亮的眸子,心中轻叹了一声,道:“愿神明与您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