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砚头更低几分,“夜深了,父亲早些歇着,儿子告退。”
江书砚要走,江南天却突然叫住了,“今日我已令人将你的东西搬到了文思院,我已寄书回族长,改立你为江家嫡长子,今后大夫人便是你母亲,至于你生母乔氏抬为姨娘,今后少与那无知妇人往来,多与你母亲学习,你母亲自会亲自教导你,你虽不及你大哥,但若是一心向上,为父自会替你安排一条青云之路。”
闻言,江书砚不禁暗暗冷笑,那个人怎配做他母亲?可笑大夫人筹谋多年,最终还是得认他作儿子,一生谋划皆为他人作嫁衣裳。
至于江南天所言的青云之路,怕是再替他提一门好亲事,拿他的终身去换一桩买卖罢了。
可笑的青云之路,这是今日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他到底有些醉了,忽然间又记起了那个老板娘,到底那不是梦,可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江南天斥责了他一番,便摆手要他下去了,省得自己再见到他心烦。
江书砚还是回了自己的院子,并未去文思院,文思院是他大哥的住处,里面东西齐全,他本来也只有几件旧衣裳而已,可那个院子里还住着自己的生母乔氏。
乔氏原本是府上的丫鬟,因有几分姿色,被江南天看中做了他的侍妾,但江南天看重家世,乔氏自然是不受宠的,不过是后来生了个儿子,才勉强在府上有了微位。
可惜就因为江书砚的存在,乔氏引起大夫人嫉妒,在府上也是受尽折磨,江书砚这个不受宠的儿子日子也不好过,从前风头都被大夫人与他大哥抢走,父亲从未关注过他们,从未到偏院与他们一同用过饭,只是闲时招他过去,问几句功课。
大夫人掌管全府日常开支,所有人都得看大夫人的脸色过活,他们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就像江书砚从来不喜玩蛐蛐,但江南天听到下人禀告的却是他整日玩物丧志,他不好酒,今日多喝了两杯,却被父亲抓住斥责。
不过,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没有人在乎他江书砚的感受,江南天也不在乎,只是如今死了长子,要去扶持另一个儿子罢了,江书砚倒是好奇大夫人的脸色如何,为自己儿子谋划多年,最终却全让他一个庶子占尽便宜。
从前,倒是有一个人从不介怀他的身世,她知他的鸿鹄之志,她懂他的辛酸苦楚,在他落魄之际,愿意接济他读书,可惜,她最终也还是做出了选择,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可比跟着他好多了。
有时江书砚在想,若是他能得势,能与孤纸鸢厮守一生,该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江书砚才走进屋子,里面亮着灯,时而传来几声咳嗽,丫鬟们没在屋内伺候,乔氏在府上地位还不如下人。
听着娘亲又咳嗽起来,江书砚免不得揪心蹙眉,一定是她们又克扣娘屋里的炭了,虽说秋风时节凉爽,可夜里深寒露重的,没有炭还是难熬。
“娘……”他快步进屋,担心的话还未说出口,便瞧见两个相貌陌生的丫鬟在给乔氏捶背,炉子里点了炭,屋子挺暖和的。
他目光转到桌上,上面放着一碗汤粥,飘着油水,饭菜虽然收走了,桌角还留有油渍,一个丫鬟正拿着抹布擦着。
江书砚觉着奇了,虽然他被扶为嫡长子,地位不同以往,但是依着大夫人的性子,断然是容不下娘的,可他从细枝末节瞧出,乔氏这几日确实是被优待了的。
莫不是大夫人知道大局已定,要主动向他们示好?可他转念想也不对,大夫人心狠毒辣,容不得他们母子的,不鱼死网破已算开恩,更别说对乔氏好一点了。
乔氏见他进来,眉眼笑开,却是先站起身,给他施礼,“二公子!”
江书砚蹙眉将乔氏扶起来,“娘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要折儿子的寿?这世上就没有当娘的给做儿子的行礼的!”
乔氏却道,“砚儿,你爹已将你抬为嫡长子,今后唯有大夫人才能做你母亲,而我只是你的姨娘,莫再唤我娘了。”
“你一日是我娘,终身都是娘!”
乔氏心中欢喜,可她这些年在府上谨言慎行,怕行差错,毁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如今日子刚刚好过一点,也不敢太过放肆,做出不合规矩之事。
乔氏苦口婆心地劝着,“娘知晓你心意,砚儿一直都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从前娘地位卑微,连累了你跟娘过苦日子,如今大公子出事,你被扶为嫡子,这是好事,娘不在乎名分,只盼着我儿前程似锦,莫为了此等小事,惹大夫人不快,到时只怕多生事端。”
江书砚虽不情不愿,但也深知其中道理,便应允: “儿子不孝,谨遵娘的教诲,待日后儿子另起门户,定接娘去享福,绝不让娘再受委屈!”
“好孩子,娘都明白。”乔氏感动地握住他的手,母子俩又坐下说了会儿话。
“你的东西都搬到文思院了,那东西齐全,旧物我也帮你收拾了一两件,平时你看的书,还有几支称手的笔都带去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娘,闲时偷偷来看娘娘就知足了。”
江书砚一边听乔氏教诲,一边打量屋内,大夫人那边定然不会派人来照顾娘,府上又多了许多新面孔,着实有些奇怪。
丫鬟退去后,江书砚才发问,“娘,你院里何时多了新丫鬟?”
乔氏回答他:“府上的事娘向来不知,许是你身份高了,府上那些势利的都来照顾娘,不过当着大夫人的面,她们还是一样苛责娘,让娘干活。”
江书砚心里细细琢磨,这些丫鬟月前就进府,而他被抬为嫡子也才这两日的事,这些下人绝不是这个原因来照顾他娘。
大夫人那边虽然暂时没有动静,但大夫人恨透了他们母子,即使在江南天面前装装样子,也不会私底下优待乔氏。
她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潜入府上照顾他娘?
不知道为何,江书砚想到那日举止奇怪的酒肆老板娘,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贵人,莫非这背后搞鬼之人也是她?
两日后,天清气爽,江书砚上任月余,便被提拔为京都记史,此事同僚颇有微词。
江书砚整理文书,搬出府衙时,便有同僚不屑,在旁讥讽,“到底有个长史的爹,地位不同,升官也这般快,指不定他日再攀上位贵人,公主之类的,岂不是要一飞冲天?”
江书砚只抬头淡笑,“借沈兄吉言,若在下日后发达了,定不忘今日的诸位,尤其是沈兄祝言!”
那位沈兄气得不行,哼了一声,甩袖走去了一旁。
有人过去安抚那位沈兄,小声劝道:“你明知他如今得势,身份不同往日,何必得罪于他?”
若是换作从前,以江书砚庶子身份,位卑言轻,无人会在意他,可如今他大哥死了,江书砚被他爹记起来,已是江府栽培的家主,谁还敢再看轻他江书砚?
沈兄气呼呼地横眼,“在下就是看不惯这等宵小之辈,倚仗家族上位,实则无能!我等立下多少功劳,多少年难升一级,可他江书砚就是来此走个过场,短短几月余,便破格成为京都记史,何等不公?”
“唉!算了,少说两句吧!”
江书砚闷头整理文书,收拾好了,才带着小厮,拿着东西离开。
江书砚回到江府,心中有郁结,刚好撞见他爹下朝回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江书砚想退后躲,又无奈被撞个正招,于是又硬着头皮抱拳行礼,“爹。”
江南天见自己儿子回来,没有半点好脸色,江家才处理完大公子的后事,他却不得不收起沉重的哀死,一面去处理朝廷之事,另一面去培养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今日去赴任了?”江南天迈步进了府门,江书砚跟在他身后走,低着头回复了他一声“是”,其余多余话也没有。
江书砚在父亲一面一样懦弱卑微,不敢抬头与之对视,比起他的大儿差之千里。
来到书房,江书砚垂首站在他面前,江南天冷漠眼眸扫过他一眼,才道,“京都记史一职虽是文官,却要与京都十二都督来往,此职颇为重要,也是你立人脉的重要时机,莫要错失良机。”
“是。”江书砚应着,又多问了句,“这份差事可是父亲替儿子求的?”
不是他怀疑,正如方才江南天所言,这份差事虽然位卑,但却要与京都十二都督来往密切,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江南天便是真的想争取,恐怕也不得。
江南天微微片刻间思索,他的确要替江书砚谋取一份官职,但并非是京都记史,可上面突然任命,他得到任命告书时也是震惊,却想不到为何如此。
听闻楚徽公主与东宫,甚至萧贵妃那边都有意争取,想让自己的人顶替京都记史,或许是皇帝另作了打算,才落到江书砚的头上。
可如此一来,落选那边只怕会记恨上新任的京都记史,不管何人任职,其他几方都会不满,另有动作,江书砚此番上任,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不过他既然有意栽培江书砚,他日他卷入此等是非实属必然,提前历练一番对他也是极好。
合上了手中的册子,江南天只道,“为父当日替你求的是另外一份官职,但既然皇上有此任命,你只管好好干便是,今后定要谨言慎行,莫要行此差错。”
江书砚闻言却只是心里暗暗冷笑,他倒是想好好当差,可偏偏是京都记史这份差,想要他不犯错不难,可难的是那些背地里想刁难他的人,江南天一句简单谨言慎行,却未替他想过,今后这路该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