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晚霞爬上树梢精心装扮着荒芜的树枝,一盏盏路灯在城市的街边渐次亮起,为匆匆的行人照亮前方的路。
章书语不辞辛劳地依次找了好几个人。谣言一旦散播出去,总是呈现出蔓延扩散式病毒般的模式,所以某些时候,想要抓住第一个传播谣言的人,无疑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但是一来,从之前询问过累积后整理的谣言,不同于其他那些捕风捉影、毫无根据、凭空想象的流言,这次的谣言囊括了画室名字,更是直接针对她本人,还是在几乎没有个人相片的情况下,详细到了她被正室找上门来要求退出家庭,她介入的家庭里还有个孩子的具体情景呢。
这让她很容易便联想到昨天的场景。也正是因为猜测发酵时间短,她才孤注一掷地直接去查。
有些人是直接打电话,有些语焉不详的她们就选择上门。打电话这个重任自然是交给了管香春她们。有些人面对询问回答得很干脆,还有些人在稍作谈话后也选择配合。
可意外总会发生,譬如眼前这位中年大叔。中年大叔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色外套,稀疏的头发丝倔强的在头皮上摇晃着,脸上带着刚下班的深深疲惫。
他是在家门口被拦住的,一开始听到这些人之所以出现的理由时,他根本不想外出见她们,还是在对方示意如果聊崩了就只能敲门进屋谈谈后,才不情不愿地找了个就近的咖啡店。
听到章书语的质问,他满不在乎地摊开手,语气随意,“这事又不是我先传的,我就偶尔听见一耳朵告诉别人了撒。你要问我听见了谁说的,整个市那么多人,我怎么给你找人去?”
他眼神里透露着深深的倦怠,语气也满是不耐烦,似乎在为她们阻挡他回家而感到不满。
程昊然本来就是个直脾气,这人说话还是一副“你们来找我是闲的没事干了吧”的吊样,没有一丝一毫后悔或者抱歉的意味。
他当下就翻了个白眼,仗义执言,“喂,这么说你不愿意讲喽?”
中年男人嘲讽地笑了笑,看着面前有些激动的男孩,“怎么?你还想打我?”他将侧脸伸过去,挑衅道:“来啊!”
“你以为我不敢?”程昊然捏着拳头,怒目而视,下一秒就要挥拳而出。
章书语急忙按住了程昊然的冲动,“如果周先生被打了,可能会因为被赔偿得到了补偿金而高兴吧。”她说话的时候,面容平静,不带有丝毫嘲讽的情绪,只是平铺直叙,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周门却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瞬间暴起,破口大骂:“你在得意什么?不就是当了有钱人的小三!那也没看对方来接你送你,送点花罢了,不会就是个老头子吧?也就只能在这里逞威风!你以为你很了不起&%*&”
一阵污言秽语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程浩然“啪”的一声将桌子拍得震天响,桌面上的咖啡杯都被震得晃了晃。
周门震了震,稍稍平静下来后冷哼一声,“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传流言了呢,就凭从别人那里听说?我还说对方诬陷我呢!莫名其妙找上门来,你们才是真恐怖。”
章书语从口袋里掏出了录音笔,录音笔闪烁着红光,里面录制着从进了咖啡屋后就一直进行的对话。
周门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什么意思?你这是钓鱼执法!”
章书语收起了录音笔,紧紧盯着中年男人,眼神明亮而锐利。
“我只是习惯性的为一些对话做准备。”章书语的内心并不相信周门的说辞。传播这种事本身存在极大风险,大多时候如果没有辅助图片,很多流言都是语焉不详,与实际情况背道而驰的。在周门提到的信息中,还有送花,他似乎信誓旦旦她经常能够收到花,她才到文化街,栾嘉树常常送花也才是最近的事,说明传播的人,必定在某种程度上了解她最近的生活。
她双手抱在胸前,毫不退缩地与周门对视着。她的气质神圣不可侵犯,此刻就愈发显出凛然之意,让人不敢轻易冒犯。
这时,程昊然翘起了二郎腿,摸了摸下巴,动作中带着几分思考的意味,对着章书语提议道:“其实我联系下人,把网络信息上提到这件事或者转载过画室的信息检索出来,我们再去找到对应的人也行。”
程昊然这话一出,那个拒绝沟通的男人明显神情紧张,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你别胡说,这种信息是普通人查得到的吗?”周门有些色厉内荏,试图用强硬的语气掩盖内心的不安。
“你可以期待一下。”程昊然自信一笑,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像一只弑人的豹子,在灯光下差点亮瞎了对面的眼睛。他的右腿随意地伸在一旁,挤压了对面男人的空间,身体微微后仰,双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你爱信不信”的张狂气息。
章书语坐在男人的正对面,能够很明显地察觉到周门此前的揶揄打趣,此刻已经悄然收回,反倒是颇为忌惮的看了他们一眼,彷佛在估量着他们的实力。
周门心里起初把这次上门当作一场闹事。毕竟眼前一个男孩子,两个女孩,还有个安静站在一旁不怎么发言的妇女,看着没什么好怕的。
虽然对方的话听着有些唬人,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八卦传播的人那么多,怎么轮到他还能后果严重到哪里去?他不过就是随口侃侃,不犯法吧?
只是现在瞧着对方似乎有点能量,好像不是吃素的,他开始有些犹豫了。谁知道有钱人是不是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关进监狱里。
章书语的目光落在了中年男人手上有些磨损的戒圈上,心中一动,缓缓说道:“如果你不能将上一个传播谣言给你的人告诉我,那我就会认定你就是传播源头。周先生。”
说完这句话后,她给了对方足够的时间消化,然后胳膊往前近了一点,更具压迫感,语气沉稳,“我的时间很自由,我身后也有足够的律师团,这个官司只要我想,就会和你一直打下去。就是不知道周先生有没有跟我一样的决心?”
“或者说,何必为了传流言给你的人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呢?如非必要,我也只是需要你道歉而已。”
一字一句、一步一步,如同重锤般敲碎了男人的心防。
周门看到对面坦然而固执的神色,低下了头,双手攥紧了手中的公文包。
离开时,章书语回头看了一眼中年男人,她眨了一下眼睛,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我希望你告诉我的这个消息,先不要跟对方透露。”
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只是动作有些僵硬。
出了咖啡店,街道上华灯璀璨,车水马龙。车辆如流水般穿梭不停,将程昊然眼睛照耀得亮晶晶的,他给章书语比了个大拇指,真诚地称赞道:“没想到章老师还有这样子的一面,今天也是见识到了!超厉害!”他一边说着,大拇指还在那摇晃来晃去。
章书语看到陪着她找人半天多依旧激情满满的程昊然,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感谢他的陪同与支持。
不能因为她不善于争辩,就觉得懦弱可欺。在某些时刻,她可以是执拗的,可以是勇敢的。
交谈刚结束不久,那位周先生说的话还近在耳边,因为里面的一个疑点,导致章书语眉头微微皱起,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她还需要去确定一件事。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画室里打来的电话。
前台的声音有些激动,通过话筒清晰地传到了章书语的耳边。
“书语姐,你不知道,刚杨婉跟我说,这事彭老师也跟她提起过,好像他朋友昨天在咖啡馆看到了什么跟他讲了些话。杨婉本来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呢,听到今天有人闹事,就告诉我啦。”
听到“咖啡馆”一词,章书语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昨天的场面。她心想,是昨天她和瞿静的争执,还有瞿静的动作让人产生了误会?然后开始传播流言么?
彭伟志自从那次聚餐后,和杨婉的关系就一直很亲近,看样子两人是好事将近,快要成为男女朋友了吧。
“好,你帮我跟杨婉说下,把彭伟志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吧,我要跟他谈谈。”
章书语的语气冷静,彷佛在这一刻已经理顺了思路,想好了要走的路。
“彭伟志是谁啊?”程昊然好奇地挠挠头,他看了看旁边一脸茫然的金笑笑和管香春,“算了,你们也不知道。”
金笑笑翻了个白眼,双手抱在胸前,没好气地怼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章书语致电给彭伟志,彭伟志接到电话后,声音中带着愧疚,连连跟章书语道歉,为他在背后议论她的事情。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充满了深深的懊悔。
但是当章书语问他是谁告诉他这个消息时,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只是有些含糊的建议她可以去咖啡店那边看看。
章书语握着手机,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外壳,见彭伟志不想多说什么,也没有再追问。
挂断电话后,程浩然几人都很高兴,程昊然高兴是因为终于马上可以抓到那个罪魁祸首了,而管香春她们高兴则是已经没有继续跟着的理由了,总能放她们离开了吧。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辉煌照耀着一片片土地,喧闹依旧。回到了画室,管香春带着孩子离开得飞快,彷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金笑笑看了眼程昊然,见他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嫂子一块走了。
画室里灯光柔和,还留在那的几人七嘴八舌的关心着章书语,询问着进度。程昊然谈性很大,大约是因为希望近在眼前,整个人都十分兴奋。
章书语的神情却并不见轻松。
她朝着咖啡店方向走去,推开大门,伴随着悦耳的门铃声,店中弥漫着的浓厚香气沁人心脾,店员们此起彼伏的欢迎声响起。
她走到柜台前直截了当的表示想要见一下店长,一个店员应声后去喊店长。
章书语则和另外几名店员闲聊,她的目光落在了店铺中当值人员排班表上,发现在前厅的店员与今日当值的并不相符,缺了一个人,问了之后,
“在仓库吧!”
“小优好像在打电话!”店员们议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