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街道,风潇暮茫。
应粟从酒吧出来后,没有开车,裹着风衣,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热闹的街巷里。
她是一个惧怕孤独的人,大多时候都需要与别人相偎着取暖。
可这世上,没有人能让她永远依靠。
短暂相依过后的抽离,孤独感是湮灭的。
后来,她尝试将自己放逐于人海。
就如现在这样,街道两侧人流如炽,摩肩接踵。
行走在她身边的每个过客,都是她的陪伴者。
应粟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各种声音,渐渐将神思放空,安静地享受一个人的热闹。
直到手机传来一声熟悉的震动。
击碎了她平静许久的心跳。
步伐随之僵住。
她抬头时才发现,她停在自己常去的那家报刊。
摊位上,几摞崭新的报纸被置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头版标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刺进她眼中。
【傅氏集团执行总裁与未婚妻德国甜蜜游,当事人回应二人婚期将近。】
一瞬间,四面八方的寒风灌进四肢百骸,刺骨冰冷。
而口袋里的铃声还在不厌其烦响着,在这一刻,化为片片利刃,尽数刺进她以为早已麻痹的心脏。
她僵硬地站定片刻,忽而拔腿,落荒而逃。
街巷口通往城市的曼珠桥,这座桥横跨什滹海,连接着东西两岸,每当日暮时分,夕阳洒在桥上,与天空相互交织,映照出梦幻般的橙黄蓝紫色调,犹如一道绝美的彩虹。
浪漫至极的氛围让这座桥成为了东霖市的情侣约会圣地。
她和傅斯礼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座桥上。
当时他还给自己讲了这座桥的名字由来。
据说,当地一位有名的世家公子在法国留学时邂逅了一个漂亮的香港小姐,二人情定巴黎,相恋三年后一起回国欲筹备婚事,结果遭到了男方家里的强烈反对,原来他母亲早已为他另安排了婚事。男人多次反抗无果,便带着女孩私奔去了香港。他们在那里登记结婚,度过了最幸福的三年。第四年他们生下一子,本以为一世安乐尽在眼前。不料,男人母亲派人来香港将孩子抢走了。夫妻俩追回内地,跪在宅门前求了一日一夜,但老太太始终没心软。后来也什么手段都使了,可蚍蜉难以撼树,女人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孩子了,绝望悲愤下跳了什滹海。
男人没死成,被家里接了回去囚禁起来。
整一年,老太太自觉消磨掉他的死志后便把他放了出来。
男人宛若焕然新生,重新接手家族企业,掌权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投资200亿在什滹海上建了座大桥,并以妻子的名字曼珠命名,以终生祭奠她。
四年后,曼珠桥建成,男人带着小儿子走上这座桥,从破晓走到日暮。
最终倒在落日后的蓝调时刻,再未站起来。
……
初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应粟大为震撼,忍不住问他,这么狗血,不会是你瞎编的吧?
傅斯礼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许久后,偏头笑了声,告诉她,曼珠是他母亲的名字。
那一刻的触动与不知从何涌起的悲伤是难以言喻的。
也许是伤悯于他父母之间凄美的爱情,也许是感慨傅氏那样的家族竟然能生出他父亲这样一个大情种。
但更多的伤感是来自,她从他父母身上看到了他们的结局。
傅家容不下爱情。
她和傅斯礼之间的悬殊也远超过他父母。
她17岁父母双亡,寄养在傅家,无依无靠。
傅家百年氏族,盘根错节,豺狼环伺,没有傅斯礼的庇护,她活不到这么大。
所以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攀住他,做他的菟丝花,做他的笼中雀,做他永远见不得光的情人。
她不惧世人厌恶鄙夷的目光,从她家破人亡的那刻起,她就没有清高的资本。
更何况,她对傅斯礼,从一开始就是她心念情动,徐徐图之。
她求仁得仁。
但她知道,他们没有未来。
她永远踏不进傅家的大门。
傅斯礼不是他父亲,他22岁执掌傅家,26岁铲除异己,架空老太太,成为这个世家大族说一不二、无人忤逆的话事人。
他杀伐决断且手段狠绝,唯利益当先,感情只是锦上添花的消遣,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羁绊。
就像当年他带她来曼珠桥,讲述他父母的故事,她以为他和她一样感叹惋惜二人可歌可泣的爱情。
结果他极为不屑,他当时那番冷漠的话,她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他们说好听点是为情而死,说难听点就是懦弱而死,到最后只感动了他们自己。我如果是我父亲,绝对不会蠢到带着心爱的女人背弃家族去私奔,我会留下来丰满羽翼,让自己强大到足够碾死任何人。谁禁锢你,掌控你,就去取代谁的位置。站到足够高,还怕护不住一个女人?”
“当然,我更不会像他们一样蠢,为了那点不值钱的无聊爱情,把自己的命都搭上。愚不可及。”
应粟当时只觉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从四肢凉到心口。
他是有多冷血,多薄情,才会在自己父母的故去之地说出这番话?
他们难道不是因为舍不得他这个儿子,才走到绝路的吗?
可她本身也不是多有情有意的一个人。
某种程度上,她和傅斯礼一样冷血无情。
所以,她没有为他父母感到悲凉,只是哀于她注定的命运。
她大概,永远走不进他的心了……
多让人绝望啊。
他们明明刚开始,她却已经预料到了他们的不得善终。
可能是看出了她兔死狐悲的哀伤,他侧身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掌心在她后脑轻抚了抚,声音贴着她头顶响起,永远温润优雅的声线带着哄意,莫名多了丝缠绵的宠溺味道。
“粟粟,别怕,我对你总是不同的。”
“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会宠你一辈子。”
她苦笑着闭上眼睛,在他怀里无声地流了一滴泪。
还指望他说什么呢?
得不到爱,有宠自然也是好的。
但这份宠,如今也到头了。
他的一辈子,终归要彻底属于另一个女人了。
从这里开始,那就从这里结束吧。
应粟站在海边,任晚风肆虐地吹过她长发,她眼神空茫地望着远方彩色的晚霞,视线里只剩一片灰寂。
深吸一口气后掏出手机,在他不厌其烦打来第十五通电话时,点击接听,放至耳边。
风穿过耳膜,携着电流声,送到万水之外的他那里。
“你在曼珠桥?”沉默许久后,他低沉出声,语气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你不是在我手机安了追踪器吗?还问废话干什么?”
“粟粟。”他语气沉下来,“谁教你的这么跟我说话?”
应粟冷笑了一声:“傅总,你还是这么高高在上,不知你那位名门闺秀的未婚妻能不能忍受你这姿态?”
“应粟。”阴沉生冷的语调,是他动怒的征兆。
他很少唤她全名,只有她忤逆他或让他生气的时候,他才会连名带姓地唤她。
她就是在故意激怒他,她讨厌他那副永远运筹帷幄,八方不动的模样。
“傅总,有何指教?”
那边似乎是传来一道沉沉的呼吸声,“你脾气耍够了吗?”
“周璨说你酗了一个月酒,你不是小孩了,还不知道怎么顾惜自己吗?”
瞧,他像一个多成熟的爱人。
她的悲苦无助,在他眼里,只是轻飘飘的三个字——耍脾气。
他们的九年,真是不值啊……
一股强烈的愤恨和不甘涌进她心脏,迫使她尖锐地冲口而出:“那周璨有没有告诉你,昨晚我和一个小男孩睡了。”
空气凝滞,死一般的静默。
风不知道吹了多久,吹得她脸颊发疼。
“应粟,”他终于沉声开口,一字一顿,声调阴狠,“你在找死。”
“傅斯礼,我已经不是你的笼中雀了,没必要为你守贞。”应粟也发狠地笑了声,“你在异国他乡佳人在怀谈婚论嫁,我凭什么不能和别的男人上床?”
“一月前,你通知我你要结婚的那一刻,我们就结束了。”
“别再试图掌控我,别再派人监视我,我们好聚好散。”
“我也真心祝福你……”
“就祝你……永远不必体会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吧。”
应粟说完这一长串话后,没有留给傅斯礼时间,她深深地闭了下眼睛,含泪扯出一个笑容,刺向他也是自己最后一刀。
“小叔叔,新婚快乐。”
话落,‘啪’一声挂断电话,她睁开眼睛,扬手,将手机扔到了海里。
一个彻底的了断。
水面只荡起了一丝浅浅的涟漪,很快被大海吞噬,痕迹荡然无存。
她无声地看了一眼平静的海面,手背抹去眼角泪痕,利落转身,长发被风向后吹起。
……
“我去,这姐姐飒啊!”
身后不远处,几个公子哥正在飙车,一辆蓝色兰博基尼冲到前面,降下车窗,和旁边那辆车上驾驶座的人吹了声口哨,“席少,要不要打个赌?”
席则松了脚油门,右手掌方向盘,左手伸出窗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夹着根烟,火星明明灭灭。
他眼睛一直盯着桥上的女人,随手掸了掸烟灰,略长的眼尾挑起一点,饶有兴味地启唇,“赌什么?”
“那姐姐肯定刚分手,现在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蒋聿舔了舔唇角,有些兴奋上头,“哥们现在去送安慰,你赌有几分可能得手?”
席则轻蔑地笑了声。
视线始终死死凝着那个女人,她可真是够多变的,昨晚风情万种地勾引他上床,今早又趾高气扬地拿钱羞辱他。
这么一个随性放荡、玩弄感情的坏女人,竟然也会为了一个男人伤心流泪?
那男人够有本事。
蒋聿见他一直不说话,顺着他眼神看了过去,立刻炸毛:“不是席少,这妞可是我先看上的,你别跟我抢啊!”
席则抽回视线,眼尾低垂,冷嗤了声,“我对比我大的不感兴趣。”
蒋聿松出口气,“大怎么了,瞧那姐姐身段多带劲啊。”
席则手肘松松散散地撑在车窗上,拇指指腹不经意抹了下唇角,他不禁回忆起了昨夜。
是挺带劲。
胸大腰细,四肢柔韧,长腿蛇一样缠在他腰上时,两瓣紧致浑圆的屁股一下下富有弹性地撞在他大腿上,滋味比嗑药还**百倍。
“是我眼花了吗?你怎么脸红了!”蒋聿按了下喇叭。
“热。”
席则向下瞟了眼自己裤子,低骂了声操,打开了车内空调冷风。
“你这身体构造真是与众不同,都深秋十几度了,还热?”蒋聿神经大条,没注意他的异常,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到底赌不赌?给个话啊。”
“赌。”席则桃花眼微弯,“我赌你泡到她的可能性是……”
在蒋聿一脸期待的目光下,席则冲他比了个空心的拳头,慢悠悠吐出一个字:“零。”
“靠!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哥们好歹也是咱学校的二号校草吧!”
蒋聿被激起了斗志,“你等着看吧!一会儿我过去的时候,你躲远点,把脸藏起来。”
“赌注就是我们今天开的车怎么样?”
说到这,蒋聿又扫了眼他那辆骚包无比的红色保时捷,啧了声,“你的审美越来越迷了。”
席则不理会他的嘲笑,歪头冲他比了个OK。
顺带还特别欠地补充了句:
“你要能钓到她,我以后喊你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B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