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辛的骨头确实没有大碍,只是因为流产身子虚弱。高艺明坚持让她在医院多观察几天,她反抗不得,于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每每想起自己那天发疯的样子都后悔不已。只要高艺明一出现,她恨不能被剪刀贯穿手掌的那个人是自己。
高艺明因为那伤,已经进手术室好几次了。他知道楚辛愧疚,根本看不得他,只好避着。当他从窗玻璃的倒影里看见楚辛来偷偷看望,他强忍着疼痛哼歌,喝水,看球赛,假装心情很好,并没有因为手受伤了而难过。医生告诉他说,这只手往后怕是不能弹钢琴了。他想,不弹也罢,他又不是靠弹钢琴活着。可是有时候刚睡醒,想起这事总会难过。
两个人从这件事开始渐行渐远。然而,在这其中还有许多曲折。
这天,当楚辛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看见好几个人影。她吓了一跳,猛然间清醒,才看清来到她病床前的几个人都是她认识的:洪状、徐铃、张寻、宋琴,还有高艺楠。
“你怎么来了?老汤他怎么样了?”楚辛无颜面对洪状,这几天也无颜面对高艺明,以及他的弟弟高艺楠。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坦然的站在这里,顶着一张笑脸频频偷看徐铃。
“他没事了,以后慢慢锻炼能康复的。现在要关心的是你,高楚辛,你怎么了?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楚辛想起高艺明,神色淡漠下来,敷衍道,“没事。谁也不怪,都怪我。”
宋琴毫不避讳的说出了今天这几个人聚在这里的实情,“楚辛姐,说说吧,你想要谁照顾你?我算是直接害你落马的人,我认,你要是选我,我肯定会好好活着,照顾你到死。”
“你在说什么?”
“怎么说话的?”
洪状、徐铃、张寻三人不约而同的出口训责宋琴,又分别说出要楚辛选择自己的理由。
“楚辛,我可不放心你到别人那里去。咱们两个以前不是说在一块养老吗?现在不就是个机会,你别操心我怎么样,我就不信,这么点事情还能难得倒我?”
“你选我,我就尽心尽力照顾你。你要是不选我,我就出钱。”
“楚辛姐姐,我也不奢望什么未来和前途了。我肯定不会看着你没人管的,你放心。”
高艺楠酸了,“你不奢望所以你就连我也放弃喽?既然你不在乎,那我连你们两个一起养怎么样?楚辛嫂嫂,每天在我哥面前晃,让他下半辈子负罪而活,这个想法不错吧?”
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哥哥受伤的事情。
楚辛不睬众人所说,当下只觉得让自己下地狱才是最好的结局。她沉默着,犹豫着,起身下了床,站在高艺楠面前,怀着满心的愧疚和歉意哽咽着,“不是你哥哥伤害了我,弟弟,是我伤害了他。”
“你说什么呢?嫂嫂,难道不是我哥哥背叛了你,又害得你流产、瘫痪?”
“那是我爸妈搞的鬼,根本不是那样。”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高楚辛现在只觉得自己伤害高艺明更多。他的手不能弹钢琴了。他的天赋将无处体现。“你哥哥他的手被剪刀刺穿了,是我干的,是我的错……”
话没说完,楚辛的衣领已经被高艺楠揪起来,一群人上前拦着。高艺楠并没有想做什么,看到徐铃也来阻挡,于是满心的怨气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你还帮着她?”
“你对一个女孩子动粗,这合适吗?”徐铃也怒。
越是被阻拦,高艺楠越是抓着楚辛的衣领不放。远远看来,一群人扭打成一团。高艺明正是借口路过时看到这一幕才走进来扯了主犯的后领就要挥拳,当他看清那人是自己弟弟后,拳头在空中停滞了几秒,最终还是落在高艺楠脸上。
“你在这里胡闹什么?谁让你回来的?”
高艺楠看到哥哥的左手果然包着厚厚的绷带,顾不上自己被打,也顾不上在那紧要关头站在自己身边的徐铃,问哥哥,“你真的……手被扎穿了?”
“是!是我用剪刀扎穿的。”楚辛以一种自虐的心态向大家宣告。
“不是楚辛的错。”高艺明立即反驳,是警告弟弟也是向旁人宣示,“以后别再把你的粗鲁用在高楚辛的身上,不然,我就是你的敌人。”
一个犯了错的人。受到受害者如此维护。但凡有一丁点良心都不应该接受。她现在应该对他示好吗?会不会让他觉得这纯粹是谄媚?会不会是在暗示他,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获取她的依赖和信任?她要是示好,自己又成了什么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故意伤害别人而恬不知耻求原谅的人。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高艺明此时明白楚辛正在煎熬犹豫,他要是再前进一步,是不是有可能让她放下心结?
没想到张寻看准了时机把楚辛往自己身后一拉,俨然一副大家长的姿态向高艺明道歉,“我偷偷打听了,高先生的手怕是要废了,作为一名钢琴演奏家来说,这相当于宣布了死刑。”
“请你不要胡言乱语,我对此事的看法怎样我会对我的妻子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请你不要多嘴。弟弟,帮我送客人们出去,好吗?多谢。”
高艺楠懵懵的伸手,客气请几个人往外走。没人理他。高艺楠又得听哥哥话,又怕动作粗鲁被哥哥骂,轻轻的去拉张寻的衣袖,张寻拂开一只蝴蝶似的把人挡开了,继续说。
“高先生,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对待楚辛的好朋友的。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恨不得让楚辛承受比你这千倍万倍的痛苦,这是人之常情。我,还有洪状,代表楚辛向你道歉,另外,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开口。我来弥补你。”
“你算什么东西?”温良的一位翩翩君子被逼得爆了出口。楚辛抬头看他,极度震惊,有点相信张寻所说,高艺明是在恨她了。这又有什么错呢?如果是高艺明把她变成这个样子,她肯定会恨不得给他身上也戳几个窟窿。他们之间,完了。她想。
高艺明顾不上楚辛会如何想他。他为了维持和楚辛的感情已经觉得够难了,张寻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不停地弄疼别人的伤疤,而且趁机取悦别人的妻子。明明最先出局的人是这个拄着拐杖的人。他毫不顾忌的拳脚相向,张寻应付不来,两三下被打得不敢起身与高艺明正面交锋。
连高艺楠也为此场景震惊。平日里哥哥总说他鲁莽冲动,身体里的暴力因子还没有被驯化,那就是不合格。现在他也有这种状态了。
“这里谢绝探视,都出去。”高艺明按下了床头的红色按钮。没一会儿,房间里出现两位西装革履的保镖,两位医生和护士紧随其后,明白状况与治病救人无关后悄然退场。
“送无关的人离开。”高艺明吩咐。
楚辛看见高艺明又开始用他的权势来压人了,拉着洪状就走,被高艺明一把拉住,无论怎么挣扎都不能撼动他半分。
“你想好了要和他们一起走?”高艺明连脸也没转一下,问道。房间里没有开灯,夕阳的光芒是橙色的,映照在高艺明的半边身子上,另一半就处于阴影中,仿佛将他黑暗无解的一面揭露出来。那是本来就存在的,才会被揭露出来。
他这样高高在上,大权在握,掌控着她的一切的感觉,楚辛厌恶到了极点,尽管记得他手上的伤是自己搞出来的,看到这样的高艺明,她只觉得这是报应,是她代表广大穷苦人民对他这类人的报复。她一点愧疚也没有了,只想要逃,不然会死在他手里。
高艺明拉着楚辛的胳膊往自己怀里一拽,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将楚辛拦腰抱住,轻轻松松便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她现在不能情绪激动,你别惹她,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洪状上前来解救。保镖尽职尽责的过来拖洪状,徐铃和高艺楠来阻拦时已经迟了。洪状被保镖迫不得已在地上拖行,一看到这场景,楚辛立马疯了,扭身狂甩高艺明两个巴掌才挣脱了他的钳制跑到洪状身边。
“别怕别怕,没事,我没事。”洪状连忙安慰。她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楚辛那反应太过火了,楚辛要怎么面对高艺明才是?
“你们在干什么?”高艺楠立即训斥不懂分寸的保镖,推卸责任,“知道这是你们老板娘最好的朋友吗?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你们干活总是这么粗暴吗?要是惹上官司,你们自己来负责?”
“你也别嘚瑟。”徐铃发话。刚威风完的高艺楠被徐铃一句话给打回原形,愣是不吭声。“艺明哥,现在这情况你想谈恐怕也谈不了,不如我们先带楚辛姐回家养着,等身体好了,你们两位也都冷静了,想清楚了再谈怎么样?”
高艺明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盯着楚辛,好似看向了深渊,带着务必战胜它的决心。脸上已经出现了被打的红印子,嘴唇上挂了一滴凝固的血。看起来精神状态真不怎么好。徐铃很担心,这两个人现在恐怕都不太正常,要是放他们在一起绝对要出事。她在背后推了推高艺楠,暗示他去劝。
高艺楠推辞。这样的哥哥,他这个亲弟弟也不敢贸然去碰。
末了,没等高艺楠走近并开口,高艺明说,“你们走吧,可以用我的车。”
楚辛这一走,此后长达一个月没有再见到高艺明,或者是收到他的消息。她借住在徐铃的家里。房子是租的。以前住在一个比较老旧的小区里,因为高艺楠每次出现总会引起骚动,尽管他已经十分低调。所以后来徐铃换了高档小区。
张寻很早就被赶走了。宋琴去剧组拍戏,偶尔会介绍给楚辛工作,只是客串,花不了多少时间,也赚不了几个钱,大多数还是免费参与。洪状也得回家照顾丈夫。于是楚辛只剩下徐铃可以投靠。
高艺楠是趁着学校放假才回来的。他原本有另外的行程,看到国内楚辛的最新消息之后,才利用关心哥哥的借口央求了父母回来。因为他以前的名气,仍旧有不少邀约来请他参加节目或是拍戏。高艺楠原本无心于此,只是看着徐铃每日为了楚辛的事奔波,才稍稍投入其中,为楚辛说几句好话,帮她争取工作。
“她现在无心工作,还这么努力做什么?”高艺楠看不惯。每次他去徐铃家里,吃顿饭都觉得别扭。还称呼她为“嫂子”吧,她和哥哥的关系明显已经破裂了,不亲切的打招呼吧,徐铃不高兴。
“你哥哥那边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还不来找楚辛姐?”
高艺楠翻了白眼,“我哥是个傻子,就算自己废了也不怪高楚辛。但是吧,他也是人嘛,你问问高楚辛怎么不主动去找我哥呢?”
“她原谅不了自己吧。”
“这不就得了。我哥来了她也未必会见,何必吃这闭门羹呢?”高艺楠有些心虚。他没有告诉徐铃的是,哥哥问起他楚辛过得怎么样,他说很快乐,待在剧组里,她很快乐。哥哥跟着他来过好几次,都是等在楼下,托他问问楚辛愿不愿意下去说几句话,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转头就告诉哥哥说,高楚辛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不耐烦。
下了楼,哥哥正在车里等着。高艺明坐在司机位置上,正要启动车子,听见哥哥问,“你嫂子在上面吗?”
“不在。她被拉去给导演过生日了,为了她的事业,现在比谁都拼。你根本想象不到,她现在是那种场合最会闹腾的人。”
“为什么你一次都没有强硬的拉我上去见她?”
这句话倒把高艺楠问懵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我是去我女朋友家,约会,我带你上去干嘛呀!况且嫂嫂她经常不在家。你不在身边,她撒娇装柔弱给谁看?我劝你,哥哥,还是尽快去德国吧,这事等你回来再说。”
“我应该和她好好告别之后再去。”
“得了吧,你看这么久了你哪怕远远地见过她一眼吗?她不想理你,等一辈子都等不到的。你再耽误下去,这只手就真的废了。到时候她见你了,嫌弃你是个废人,连方向盘也抓不稳……”
“那走吧。”
高艺楠第一次成功劝说了哥哥,可见高艺明情绪低落至此。他们兄弟俩的身份一下子颠倒起来了。高艺楠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开车起步,加速。
副驾驶位置上的高艺明拿出手机拨通了某个人的电话。
“她不读我的信息,麻烦你告诉她一声,我走了,大概过一两个月就会回来。”
“你意思是……要去德国了吗?”徐铃在电话那头说。
“嗯……”
……去德国?他要走了?……
……你小点声,会被听到……你要什么去?慢点慢点……我叫他们别走……
听着电话里的声音,高艺明忽然紧急喊停,谁知高艺楠背地里受到别人指使似的,根本不听他的话,反而将车开得越来越快。高艺明向车后面一看,还没有看到楚辛的身影,但他相信她一定会来的。
“停车!高艺楠,你想干什么?”
因为是在小区里,车速不能太快。高艺楠被迫降速,一边开车一边不满的宣泄,“你们两个早该结束了。我都看不下去了,哥,她把你害成这样,你还不离不弃的是想做什么?天底下那么多痛苦的人,总能找到下一个让你来发光发热,何必苦苦纠缠着这一个?你到底图她什么?我恨死她了,她害你变成这样!”
“用不着你操心,高艺楠,马上停车,不然我肯定让你和徐铃没办法再一起。”
楚辛已经来了。高艺明看见楚辛穿着漂亮的裙子追着车跑。她也是想见他的。
一听到徐铃的名字,高艺楠不情不愿的停下了车。高艺明第一时间跑了出去,奋力迎向楚辛。
眼看到了近前,他张开双手,等着楚辛入怀。那人却突然停下来,恐惧的抱着自己,然后贴着墙壁绕过高艺明,继续向前跑。
“老公,这里有变态!”
那女人的声音从高艺明身后不远处传来。高艺明甚至回头再三确认,捏着额头困惑自己这样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认错人?要是楚辛看见了该怎么解释?他到底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在身上?
“你终于要去德国了。”
风中传来清冷的声音,高艺明迟疑了几秒,抬头,看见楚辛的笑脸。
“对不起啊高艺明,都是我害你变成这样,也是我故意不回消息害你等这么久吗?”
楚辛看起来情绪稳定,再提起这件事没有哭,而是笑着,温温婉婉,简直不像她。她甚至在妆容上花了心思。
“是要去哪里吗?”
“哦!刚好要出门去参加一个聚会。我现在不能像以前了,得多多参加饭局,才有人愿意给我工作。”
看来她已经不受自己困扰了,可是为什么还是疏远他?
“我会很快回来的。”
“好啊!”楚辛露出爽朗的笑容,“等你回来说不定我就东山再起了。咱们两个都要好好努力才是。你好好治伤,我努力工作。”
“嗯。”高艺明伸开双臂,有点撒娇的意味甜腻腻的说,“可以抱抱吗?”
“好啊!”
她再一次答应,倾身投入高艺明的怀抱。
高艺楠在车里看着,一阵心酸又觉得高楚辛还是有点良心的,没有纠缠着哥哥不让他走。他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若是以后两个人万一修成了正果,他也不能阻止不是,所以这照片就攒着给他们回忆用。高楚辛那里许多照片都是他在两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拍下来的。
“我肯定会回来的。”高艺明紧紧抱着楚辛,猛嗅她的头发,却闻到了头油的味道。顶着一个几天没洗的头也能去参加饭局吗?她在说谎。她这副模样是绝对不会出门的。
楚辛察觉到自己有露馅的危险,连忙挣脱开来,又被高艺明强硬的抱进怀里。一再承诺,“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留着我的位置好不好?”
“嗯,我等你。”楚辛说。
他知道她这话完全没有分量,不能作为定心丸。他想改变主意留下来,弟弟却从车上下来,强硬的将他拉走:
“哥,再不走你的手就要废了,你还怎么为她洗衣做饭?你这个没用的废人,嫂嫂可不喜欢。”
他走了。楚辛的悲伤比她的头油还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