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不是五爷的三位大将军,鬼鬼祟祟蹲在我家后门,准备偷点什么回去?”
兰香说着,一人送一脚踩在后背上,瘦子与阿吉无一幸免遇难,踩到胖子时停两步换脚,才让他逃过一劫。
阿吉道:“大小姐,我们是为了你们好。布店生意旺,我们若是在前头,大家看我二位大哥奇丑无比,都被吓跑了。我们躲在后头,才不引人注目。”
胖子瘦子见他欠揍,提拳就要打。兰香笑着,一边一个拦下了,道:“我猜,一定是五爷又惹俞平不高兴了。”
那三人不语,她又道:“他们真是闲,无事生非一通,再大张旗鼓地来道歉,浪费时间。”
瘦子道:“兰香小姐,我们为了你哥哥那批茶叶的下落而来。正如李喆小弟所说,躲在后门,是怕打搅你们店做生意。”
“这话骗自己就成了,骗我?我可不好糊弄。”兰香狡黠一笑,道,“他们前天还在枢城共度良宵,怎么一回来就吵架?”
瘦子愣道:“前天?五爷这几天一直在麻公馆,怎么和俞平去枢城过的夜?”
兰香疑惑道:“俞平再犯梦魇,我们鹭镇无药可救了,非要去枢城治病。说是五爷送他去。”
胖子好声好气道:“兰香小姐,五爷确实没离开鹭镇,你是不是记错了?”
眼见事态发展超乎预料,兰香吃了一惊,道:“哇,五爷这般没担当,说带俞平去枢城治病,竟撇下俞平跑了!”
瘦子争辩道:“兰香小姐,不是他跑了,是他根本就没去。”
“你寸步不离地监视着他?”
“倒不是。这几天我在后院帮忙,都是早上见他一次,晚上见一次。”
“那么,他若是中间一段时间和俞平去枢城逍遥了,你也没有功夫细究。”
瘦子悻悻告败。兰香揣测道:“他既然不肯和俞平过夜……我明白了,他底下的功夫是不是不大行?”
她的话茬直冲着他们五爷的雄风而来,太伤人,阿吉自己第一个不愿相信,却也难辨真伪,挤眉弄眼一阵,道:“哎呀,大小姐,不好信口雌黄!”
凡是桃色事宜,胖子和瘦子只当自己遁入地底。兰香看他们三人都窘迫,哦了一声,道:“这便是纸包不住火,我看更应该赶五爷走了。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看来他们不是同路人。”
胖子才焦急道:“怎么好污蔑我们五爷?你个小女孩,太邪恶!”
兰香得意道:“看你这副难看样子,必然是被我说中了。麻家面子还是太大,难怪都说五爷‘洁身自好’,原来是美化了他的不举。”
她旗开得胜后,拎着长裙裙摆,迫不及待往前门绕。
瘦子一边呵她站住,一边叫阿吉拦着她。阿吉腿脚快,几步踩在她身前,严肃道:“大小姐,空穴来风的事情,不好到处布散。”
兰香笑道:“想什么,我们是一伙的!俞平算我半个亲人,我还等着当五爷的小姨子。”
布店里,詹兰竹和麻霆君靠桌子两道棱站着,一个管自己说得神采飞扬,一个心里藏着事,指甲划拉着桌板。
兰香进门前看见俞平的布鞋落在鞋架,一进去,掀布帘朝天井张望一轮,不见他踪影,立刻摸出他身处哪里,便走上桌旁,甜甜唤了一声:“哥哥!”
詹兰竹朝她微笑着,为她倒了杯冷水,道:“嗳,小妹,我们正说那茶叶如何处理,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我哪懂什么茶叶,我是看五爷来了。”
兰香笑道,“你不在家的时候,五爷时常照顾我们,是我们布店的头号恩人。我怕你怠慢了他,来视察一番。”
詹兰竹道:“我怎么会怠慢?五爷可是我的大哥。”
兰香道:“哎呀,娘新买了麦芽糖,你也不知道给他搅一棍来。”
詹兰竹方才讲话多高兴,此般见到桌上空空如也,意识到五爷嘴里闲着慌,插不上话,嚼不了消夜果儿;自己着实欠妥,便去里屋烧热糖补救。
兰香得逞,上下扫麻霆君一眼,不怀好意道:“要入秋了,五爷来我家订秋冬装吗?”
麻霆君马虎地道:“来是一定会来,具体要天冷一些再说。”
兰香又道:“哦,五爷吃不吃螃蟹?我们中午剩下一只没动过,给你剥了,蘸米醋吃。”
“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
“五爷喝不喝我发明的荔枝薄荷盐汽水,味道很不错。”
“不用了,我喝过茶。”
“我家还有水果,有荔枝、香梨、葡萄,都很甜,五爷吃哪一种?”
“都不吃。”
“那五爷一定是想嗑瓜子了,我去取!”
光是格挡一通连珠炮似的提问,麻霆君多少精疲力尽,最终只剩摇头。使得兰香看在眼里,满足在心里,顺着桌沿溜到他身边,掩着嘴,悄声道:“五爷,我哥哥虽是去烧糖,他懂什么,我保证他能烧半个时辰。”
麻霆君慌乱看她一眼。她咯咯笑道:“五少奶奶还在阁楼生闷气呢!”
*
詹兰竹的旧衣太小,俞平勉强挤进去,身上紧绷着,想来今日事毕,便从柜子里拿了套宽松的短衫。阁楼里唯独一方天窗,俞平避着天光,身影融入角落处的黑暗,从领口第一颗盘扣慢慢解起,脑海中无所事事,回溯着还是谈凭玉的一段岁月。
狗是他和谈皎真正感知世界重要的一环,因为什么感情都不会有,怜惜一只无条件忠诚的狗,便是效仿常人的第一步。家里那只马犬老死之后,谈皎再没打算养狗。少去了伪装的步骤,与平时好像无常。他那时年纪太小,对一切情感都在混沌中统一着,爱与不爱,对他而言如出一辙。
俞平要寻根究底,手上动作不知不觉迟缓着,长衫软软地漏在地板上。天窗上落下一只大鸟,牢牢占着玻璃,阁楼里头分外阴暗。在这始终黯淡的一方天地,要记起麻霆君,便不是一件容易事。
狗是忠诚且愚蠢的,麻霆君亦然。俞平锁在谈公馆太久,身上一无所有,时移事迁,碰巧被麻霆君继承到了先前的情感,是么?方才那般莽撞,是麻霆君害得他与先前判若两人,他必然对麻霆君动了心,兴许先是萌发一点情,再真正生了爱出来——
可他也能有真心,也会幸福吗?按理说,人人都是圆满的,他物质上有得太多,便要以精神抵作弥补,他最当是凄苦的;天窗上的鸟平展羽翼,闪着金属色泽的喙,哑哑鸣响,俞平浑身的重量仿佛只在眼眶悬停的两滴泪上,若是平添一阵风,他必然轻飘飘地被刮跑了。
暗中的影子多竖直一支,麻霆君闯进来了。
才记起衣服没穿完。那吱嘎声太刺耳,俞平手上动作一缓。麻霆君见他的脊背,立刻念念有词地退了出去。他倒是从小被伺候着穿衣,对于**把得不如麻霆君严,还镇定自若,一颗接着一颗地扣衣扣。
许久传来轻轻叩着木门的声音,门栓没挂着,眼见门缝被他敲得越来越大,露出粗粗一线麻霆君,朝他道:“我能进来吗?”
俞平不应。
麻霆君踌躇一阵,才推开了门。俞平正是盯着他进来的,冷冰冰道:“换衣服有什么可稀奇的,你躲什么?”
麻霆君带着歉意,道:“打搅你了,不太好。”
俞平笑了一声,笑得不知是自己抑或麻霆君;从床头柜里拿了一包格纹手绢,朝着他,四角规整地展开,露出他先前押给自己的一只表,再一把攥着,放在桌上,道:“我应当要还你的。”
“放你这里,以后遇上急事,身上现钱不够,可以问他们抵押。”
“哦,有不要的垃圾,终于想起我了。”
俞平当这话是送客,不想目睹他离开,干脆背过身去。他的脚步急一阵,哪知道直奔自己而来;
麻霆君从背后环抱着俞平,右手卡着左手手腕,把他牢牢束在自己的怀中,一同左右晃着,像是盛婴儿的摇篮,低声求饶道:“不生我气,好么?”
听他语气,若不是俞平肯让他抱,早哭出来了。秋雨连绵过后,天气转凉,俞平的单薄衣料不够御寒,麻霆君的怀抱暖和得叫人依依不舍,把他的心暖烘烘地烤着,成了融化的奶油。余光瞥在墙角脱颖而出的影子,二人连在一块,像是油灯中孱弱的火苗,抖动着,燃烧着,消磨了一场双人舞。
可他不予麻霆君任何表态,麻霆君以为他有意冷落自己,哀哀地松了手。俞平回身望向他,捉他眼眸中有几分忧郁,便是另有一番风情的英俊——唉!这叫俞平如何肯放过,还想拿他寻开心。幸福总归是过眼云烟,开心作不了假。
麻霆君先道:“是我不好,没早和爹细细提过你。你走以后,我和他坦诚地谈了谈,他心里是认可你的,前头是气话。你有时间,我们去见一见他。”
俞平道:“见一见?我只是个英文助教,见你爸爸做什么?”
麻霆君硬挤了个笑出来,温和道:“我们是好朋友,他也很想认识你。”
“哪来的好朋友?”俞平嗤笑道,“五爷要去配冥婚的,配的偏偏还是我从前的主子。不但丢了我的饭碗,还抢了我谋生的路数,叫我跟着殉了算了。”
麻霆君道:“平儿,你明白我,我宁死不去的!”
俞平道:“叫谁平儿,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他太咄咄逼人,又是从中作梗,麻霆君招架不过,蔫得愈加厉害。良久,俞平双手捧着他的面颊,把他的脸轻轻掰正,叫他看着自己——心里太空虚,俞平急切地需要什么来填上,兴许是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拥抱,一个吻,一个能够让他爱的人。
对视时光漫长,可惜麻霆君笨得可怜又可爱,无动于衷,只知道俞平主动哄他,便傻傻地笑着。
这时候还能够灿烂,真是荒唐至极了,麻霆君究竟是真的天真烂漫,还是先前扮猪吃虎,佯装沮丧,只为博取俞平一刻关心?俞平总归被他拴住了,软绵绵地恨着他。手上绝不拖泥带水,往他脸颊上扇了一记,力道却是极轻的。
哪知道麻霆君笑得更灿烂,捉着俞平的手,贴在脸边,道:“你打我,打到消气为止。”
俞平赌气道:“你说的,我要把你耳朵打下来。”
麻霆君笑道:“好极了,请开始吧。”
俞平心里竟是踯躅不前,好一会功夫,最终拢着麻霆君的腰际,扑进他的怀里,抱得死死的。这时候若能添一点甜言蜜语,自是事半功倍,俞平偏是什么都说不上来,衔着他薄薄的耳垂,“你真是……”,却一时语塞,真要把他的眼泪继承来了。
麻霆君自是热烈地拥抱他回应,笑的时候身体微微震着,轻拍他的后背,哄道:“‘我真是个笨人’。平儿,我的平儿,你知道的。”
俞平道:“麻霆君,我最讨厌笨人。”
麻霆君便道:“又是要讨厌我,又是要打我,快来么,我骨头痒酥酥的,欠你收拾。”
俞平失声笑道:“你真是欠!快松开手,我好好教训你。”
麻霆君笑道:“咦,也不知道是谁不肯松手。”
应证了他的话似的,俞平愈不肯放过他。凡是有麻霆君在身边,好像一切都不能够称作困难。
真是爱上麻霆君了,他谈凭玉是个可怜的人,一事无成,在家里倚仗着姐姐,在鹭镇被麻霆君反将一军,死心塌地地倒靠给他——丧钟敲响之前,俞平心里做最后的抗争:理应是谈凭玉喜欢他,同俞平何干?这一阵殊死挣扎,搏出了生路,俞平轻松不少,酝酿着坏点子,便是铆足了劲要戏弄他。
但是俞平十分舍不得这个拥抱,片刻后,好不容易松了手,道:“笨人,大事不妙了。”
麻霆君笑道:“怎么?”
俞平佯装严肃道:“谈四最喜欢笨人,越笨越喜欢。”
麻霆君的笑容凝结着,生生被拍在脸上似的,过后惊恐不已,道:“你是吓唬我的!”
俞平落得心满意足,哼哼笑两声,道:“我还不懂他么?他喜欢的只有你这类,我是例外。”
末了他离开麻霆君,坐在床上,为了不让麻霆君看穿他内心狂笑不止,捂着脸道:“我还没想考验你,你就经不过了。去枢城寻谈凭玉吧!报我俞平的大名,兴许他能对你宽容一些。”
麻霆君忙跟过来,道:“平儿,我……”
俞平扭过身子,背着他,道:“千万别改口,等你做了谈四奶奶,也管四爷叫‘凭儿’,他爱你都来不及。”
麻霆君便来他床上哄他,辅一坐下,立刻吃了一惊,道:“你的床有这么硬?难怪你要做噩梦。改日我去枢城,为你寻一张顶软的。”
俞平道:“枢城顶软的床在谈公馆,你想去陪四爷吗?”
麻霆君委屈道:“怎么又四爷上了,这一切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说了,我不答应!怎么还要冤枉我!”
“当然有关系,四爷喜欢你。”
“他喜欢归他喜欢,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再说,喜欢你的人也很多!若是我也一个个计较过来,要到猴年马月了。”
俞平想起要说出什么话回敬,经不住扑哧一笑,咬了舌头,吃过痛才镇定不少,道:“那么,以后四爷来强取豪夺,你总是躲不掉。”
麻霆君正色道:“本人麻霆君,向天发誓,绝不可能屈服给谈凭玉。”
绝不可能屈服给谈凭玉?他现在的摇尾乞怜算什么?真是苦了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俞平幽幽道:“这时候保证得不错,到时候可说不准了。”
麻霆君央求道:“平儿,我们不提他,好不好?”
楼下詹兰竹来喊他们,麦芽糖烧好了。
俞平起身道:“去吃糖吧。”
麻霆君挽留道:“平儿,我是真心!”
“哦。”
“我不是应付你才这么说的,我决不可能附庸权贵!”
“我知道,姑且算相信你。”
麻霆君微微撅着嘴,脸上一派冤枉,挪着小步子跟在俞平身后。
俞平开门前,猝不及防回了头,往他颧弓上亲一口——麻霆君怔怔着,不可思议至牙齿发颤,如梦似幻,好像是心被点燃升空,烟花般炸得四处飞,人也要飘飘欲仙了。
俞平看不惯他美,再抽一记他的脸,笑道:“这是正规的西洋礼,表示友好。我也是真心,叫你见识一下。”
“好……西洋礼,西洋礼……”
麻霆君的嘴定了型,只嘿嘿地笑得出来,说不出完整的话语。俞平乜他一眼,又道:“告诉你,我可有门道了,要是惹我不顺心了,第一个把你发卖去谈公馆。”
“谈公馆,谈公馆……”
“笨人,跟好我,要下楼了。”
“跟你,跟你……”
谈凭玉:混的人/.
麻霆君:笨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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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