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清早起床洗漱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正准备开启崭新的一天,拉开房门,发现自己昨晚带回来的流浪猫在门口守了你一夜,你会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心软的领养者会马上抱起眼巴巴望向自己的猫咪,将对方顺着毛从头摸到尾来安慰它那敏感脆弱的心灵,并且懊悔自己昨晚为什么那么狠心,将猫独自一猫锁在门外。
可是如果不是猫,而是一个人呢?
一个人,像猫一样叫,像猫一样爬,甚至还像猫一样在转换环境后而感到不安,像猫一样整晚蹲在主人的门外——这种奇怪的经历大概也就只有苏执韫能体验到了。
……或许还有那些有着特殊爱好的人?
苏执韫拒绝去发散联想。
如果此时有一场非常严肃的研讨会,有记者朋友举着话筒采访苏总此时心里的感受,苏执韫不用打草稿都能随便编出一段听起来严谨且充满研讨意义的总结报告,并为此发表一番珍贵的意见和建议。
然而这只是一场只有两个人、或者说一个正常人和一个不正常人的“会谈”,苏执韫放弃使用拗口的词汇,语气无奈对蹲在地上的谈秋说:“我记得你成年了。”
“成年……猫,也会像小猫一样离不得人吗?”
谈秋傻傻地抬起头,仰望居高临下的苏执韫,什么也听不懂。
在苏执韫的视线中,谈秋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略显宽松的白色睡衣将他衬托得格外瘦小。
没有多余肌肉脂肪包裹的躯体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塞进角落,空空荡荡的布料下是他空空荡荡的躯体,仅凭一些松松垮垮的骨头才将他撑起了个人形。
苏执韫觉得对方像一只抢不到肉而长期营养不良的流浪猫,这么说可能有失偏颇,实际上流浪猫看起来都比他更健康一点。
谈秋看不懂苏执韫眼神中的复杂情绪,见到昨晚带自己回来的人打开房门,有些想凑过去撒娇,但又像突然记起对方几次推开自己的举动,于是紧急刹住车,只在苏执韫脚边轻叫了一声:“喵——”
声音中夹杂几分挥不去的沙哑,眼眶下是由于得不到充分休息而产生的黑眼圈,连动作都因此而迟钝了几分,和刻板印象里精神病人的形象愈发接近了。
苏执韫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他看起来真的疯了。
上午,苏执韫让家庭医生给谈秋做一次简单的全方位的体检。
苏家的医疗团队十分专业,无论是感冒发烧还是骨折动手术,医生们都能及时给出很好的处理方案。
但以往的工作范围并不包括对精神病的诊疗,以至于医生们在与谈秋“沟通”时,难免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一名带着银丝眼镜的医生拉住谈秋的胳膊,拿出针筒,准备给对方抽血。
在场的人有点多,谈秋害怕身处的空间内突然多出这么多不熟悉的生命体,明显有些神经质的紧张,不断扭动着身体,妄想挣脱医生的束缚。
“您别乱动……”医生用了点力气,单手固定住谈秋的胳膊,将针头缓缓扎进血管。
谈秋看起来很想给医生来一爪子,但好歹动作上没有太大的反应,可能是看在医生对他没有什么恶意的份上。
医生松了口气,准备速战速决。
正常人在针头埋在身体里的时候,绝对不会随意乱动,于是医生也就略微放松了警惕。
可他没料到,此时的谈秋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揣测。
血液顺着采血管流动,谈秋在感到疼痛的一瞬间往回缩手,藏起自己被扎的胳膊,无比恐惧地看向举着采血针的医生,喉咙间发出不知是恐吓还是求饶的呜咽。
所幸经验丰富的医生及时收手抽回针头,没有将针头留在血肉中,饶是如此,谈秋肘窝处的针孔仍在往外冒着血,不一会儿就在他的衣服上染出一朵小小的血花。
医生:……
这可能是他此生遇见的最不配合的病患,医生眼镜框都歪了,神色无奈,“苏先生,这……”
这位苏家家主带回来的小少爷应该身份尊贵,在得到应允前,他们万万不敢随意触碰。
旁边看戏一样的苏执韫见状,点头应允。
另外的两名医生忙上前按住谈秋的四肢,谈秋被强硬地按在椅子上,身躯不自觉地发抖,嘴里乱七八糟地叫着:“喵喵呜喵呜喵咪呜喵。”
一连串意义不明的猫叫,翻译成人话,不对,如果谈秋此时说的是人话,那应该是“疼死了讨厌你们咬死你们。”
苏执韫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乐了。
如果此时谈秋有人类的思维,应该会更恐惧于竟然有人用他的痛苦取乐。
医生们松开奄奄一息筋疲力尽的谈秋,抓紧时间开启下一个体检项目,心里都在暗自嘀咕:苏先生看起来也不像是多么喜爱这位谈少爷,人家都这么惨了,居然还能在一旁笑出声来。
抽血处的小伤口被上了碘伏,谈秋盯着那处看了半响,突然将手臂抬起来,试图舔舐那一处伤口。
医生吓了一跳,忙拦住谈秋,“哎呀……您,这里不能舔。”
医生家里有个三四岁小孩,见谈秋如此,忍不住声音一轻再轻,用哄小孩的语气慢慢道:“舔这里会痛,伤口好得慢,不舔了好不好?”
谈秋又一次被制止,此时此刻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哭起来了,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受到这么多折磨,身体因为过度害怕而神经质地颤抖,小心翼翼地躲着医生的触碰。
男生长得漂亮,杏眼此时泛起一丝微弱的红晕,而那红似乎顷刻间就染上了鼻头和耳朵,泫然欲泣的模样让在场的不少人心生怜惜。
多可怜啊,您快哄哄他啊!医生不断用眼神暗示苏执韫。
苏执韫没有接到医生的暗示,转头询问道:“结果出来了吗?”
医生看向手中的报告说:“谈少爷有轻微的营养不良和贫血,其余指标一切正常。”
指标正常意味着谈秋身上没有其他的传染病,苏执韫点了点头,又问了他关心的另一个问题:“经常爬行对他的身体有妨碍吗?”
医生摇了摇头,“不会的,先生。事实上偶尔的爬行是一种对人体有益的运动,当然,这是在不考虑长期爬行会对心理产生的负面影响的情况下。”
苏执韫视线瞥到一旁的谈秋。
谈秋注意到他的视线,歪过头来,冲着他轻轻地“喵喵”。
苏执韫看了几眼,走上前去,在谈秋的头顶轻揉了几下,温吞吞地安慰着:“好了,没事了。”
掌下是男生柔软的发丝,触感意外地不错。
谈秋眯起眼睛,抽着鼻子,似乎还有些委屈。
而他仅剩的一小点委屈,在看到精心准备的食物后也全部消散了。
今天的早餐时间,因为谈秋的体检而推迟了一小会儿。
管家慈祥地笑笑,摆出了一个小矮桌,将一些小包子、点心、玉米段等易于抓握的食物放在谈秋面前。
谈秋还在地上趴伏着,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跪在地上吃饭有什么不对,兴奋地低头嗅嗅,随后直接叼起馒头啃啃啃。
苏执韫却觉得那样的画面诡异极了,看在眼里简直让他食不下咽。
——在地上爬完,又拿东西吃,这场面对任何一个有洁癖的人来说都算得上酷刑。
苏执韫放下手中的碗筷,抽起一张湿巾,拿起谈秋的手,仔仔细细地顺着指尖擦拭到手掌。
谈秋抽了抽手,发现没抽动,但也管不了那么多,继续埋头啃馒头。
苏执韫将对方的两只手都擦干净后,拿起一块小桂花糕,摆弄着谈秋的五指让他习惯抓握食物。
谈秋拒绝与人交流,于是苏执韫也就懒得跟他说话,只是用动作,用眼神告诉谈秋该如何去做。
苏执韫就是在这时发现男生的手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且右手食指、中指指关节、小拇指根部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是长期书画留下的痕迹。
这种绘画痕迹,在很久很久之前,在苏执韫还没有接手苏家之前,他的手上也有相同的痕迹。
苏执韫握住谈秋的手,谈秋的手握住桂花糕。
然后一齐被苏执韫送到谈秋的嘴边。
谈秋鼻子轻轻抽动,凑过去咬了一口,然后咬到了自己的手:“呜……”
苏执韫慢慢放开。
谈秋眨巴着眼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惊叹自己的手居然可以拿起食物。
不过很快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顺应身体的记忆和本能,夺回大脑对手部的应用控制,快乐地继续拿起另一块小包子吃。
苏执韫对自己的教学成果满意极了。
只是谈秋的饭量实在太小了,一会儿就吃不下了,他打了个哈欠,慢慢爬到苏执韫的脚边,寻了个可以晒得到阳光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看起来是准备小憩一会儿。
新聘请的精神科专家就是在这个时间上门的。
苏执韫亲自将人迎到客厅:“金医生,您好。谈秋现在睡着了,需要叫醒他吗?”
金医生忙道:“不用,大致的情况林先生已经跟我说过了。”
林文帆是苏执韫的特助,昨晚他得了苏执韫的吩咐,请来这位极富盛名的精神科专家。
金医生整理了一下思路:“就目前的描述而言,我个人倾向于精神分裂……”
金医生在刚刚踏入苏家的时候,还怀揣着一点点对豪门世家的紧张不安,可到了之后,这位传闻中的苏家家主没有丝毫高高在上,反而格外温和,于是金医生也就愈发放松,将自己掌握的信息一一道出。
“精神分裂是一种常见的心理疾病,患者往往会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像谈先生这种状况,他应该是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一只猫。”
“当然,精神疾病往往是多种病症的复合形态,不能单单用一种病症来概况,根据病症的轻重缓急,我们会有不同的治疗方案……”
苏执韫静静地听着。
“鉴于您给出的资料,谈先生一个月前还在学校好端端地上课,患者患病时日较短,可能并不会在脑成像中发现特异性病变……”
金医生说完一大串后止住话头,一口气将杯子里已经变凉的茶水喝光,“您有什么问题吗?”
苏执韫目光闪了闪,“我确实有一个问题。”
苏执韫语速很慢,尽力让对面的医生能听清他的问题,而不会产生任何歧义:“他会将自己幻想成一只猫,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动物,他的这种心理,会不会是由于童年经历的影响吗?”
金医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些,不过仍然解答道:“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心理疾病的根源都在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您说的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当然也不排除其余的可能性,比如对方突然受到重大刺激之类……”
又是一阵滔滔不绝。
“大致就是这些,”金医生道,“具体的分析和治疗方案还要看患者的长期情况,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苏执韫沉默了一瞬。
他起身,“我没有什么问题了,金医生。”
苏家的医疗团队里多了精神科的医生。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后说不定还会加上心理学家、动物学家、儿童教育学家、康复理疗师等等。
苏执韫规划着,眼睛一瞥,看到了在太阳底下睡得一脸迷糊的谈秋。
真是一只可怜的猫咪。他想。
一个不负责任的小剧场:
霸总带着小流浪检查身体。
医生检查后,发现这只小猫咪很干净很健康!完全不需要输液和吃药!
霸总于是解除隔离,让猫可以自由在家里跑动!
小流浪泪眼汪汪舔爪子,疼疼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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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体检,干净,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