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点整。
有什么东西在这片土地下面蠢蠢欲动,满山飞禽走兽尽走。
然而不等形成此起彼伏的叫声,窸窸窣窣从四面八方窜出来,未及出林,纷纷软倒在地,像是中了什么瘴气。
飞鸟从半空中直直落下来,落雨一般。
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底下升腾而起,狂风骤起,一股说不清来源的黑气向外扩散,以成倍的速度冲向周边的村庄。
池奚远远地望了一眼池家所在的村子,便不再看。
在池奚房间里拿着薯片往嘴巴里倒的阿姝一滞,突然低头一看,发现自己透明的身体逐渐凝实,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帮助自己凝聚实体一般。
池奚做了什么?她想跟出去瞧瞧,又想起池奚郑重交代想想还是算了。
山顶上黑气积聚,山像是被一个黑色的球包裹住了,望出去尽是漆黑,即便是最好的视力也如同睁眼瞎一般。
“姐,我怎么看不见了。”
“闭嘴,你想让池奚发现吗。”
池铭被池瑛轻声呵斥,委屈地闭上了嘴,但是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呜咽声。
视线受限,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阴风,池铭和池瑛突然浑身发冷,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紧紧地闭合着,汗毛起立。
山上的夜晚寒气逼人,但气温就好像瞬间就这么低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看不见之后,身上的其他感觉分外灵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能听到有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就好像、就好像整座山上站满了人,熙熙攘攘的。
可大晚上的,山上怎么哪来的人?!
池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将手伸到眼前,眼前却一片漆黑,照理说也能看到自己的手啊,害怕起来。
天上黑云绕月,露出一角的血月。
池奚抬头看了一眼,决定不再等了。
12:05。
底下的阴祟醒来,黑暗之中睁开了血红的眼睛,未成形的阴祟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而成形的已经苏醒,决心寻找猎物。
而那些对血月一开,等到池倚楼气息完全消失的最后一刻,就做好一切准备的强者,已经从栖息之处站起身来。
池奚在粘稠得如同胶水一般的空气里,长臂舒展,祭出黄金铜钱一撒,左手结了一个简单的印。
底下那些强大的东西,虽然感觉不到了池倚楼的气息,却多了一股很像是那个老术士、却弱得多的气息,彻底被激怒了。
好你个老东西,死了还想着封印我们。
一阵撕裂的声音,天顶的空气中突然裂了一个口子。
黑洞一般的裂缝里,传来极强的压迫感。
池奚右手上举,指尖仿佛触摸上那颗血月。红色的光芒撒在他稍显稚嫩的脸上,血红的圆月在凤眼里和瞳孔重合在一起。
那缝隙竟然开始从边上缝合起来,虽然缓慢而艰难,但肉眼勉强能看到那条裂缝确实呈匀速合在一起。
“吼——”
缝隙里的那些东西好像感觉到了,出口正在闭合,疯了一般,黑气不要钱似的涌出,一出来就变成了各型各状的东西,尽是面目可怖的鬼祟面目。
随即出来的是身形奇怪的祟物,即便裂缝弥合,但是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池奚一下子陷入了两难。
如果先消灭祟物,就难以缝合裂缝,从中会出来越来越多的怪物;要是先弥合裂缝,那些东西就会展开攻击阻止他缝合裂缝。
果然,那些不似人形的,像是四脚兽、夔牛、游蛇似的祟物被指示着冲来,然而池奚尚有余裕,空出的那只手秒速结印,速度快的只能看到残影。
即便他能量低微,但——裂缝弥合了一半了,情况在往好的发展。
突然一声池奚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声音骤然炸开:“姐姐,我好痛啊,快放我下来!”
池奚一惊,他们怎么跟来了。
池铭被他姐挂在树上,原本视线受限还不觉得什么,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什么东西黏腻地贴上了他的身体,随即传来身上的皮肉被啃食的感觉。
他好疼,好疼啊,姐姐为什么不放他下来。
池瑛在裂缝弥合了一半的时候,眼睛突然能看到了,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惊得抖如筛糠。
她的弟弟脸色青紫,瞳孔翻出白眼,嘴唇发白,更可怕的是浑身的肌肉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般,十几岁的身体,皮肤却如同老妪一般褶皱。
池瑛吓坏了,捂脸大叫,腿却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一般,不得寸动。但她知道,即便是能动,她也腿软的走不动。
“救、救命!”
池奚着实没想到,这两姐弟跟着自己来到了这里。平时闹着玩也就罢了,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不知死活。
池奚一看姐弟身上的白布单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视线里,有一团婴儿似的邪祟蹒跚抱住了池瑛,像是要吸奶一般扒上了她的胸口,池瑛像是卡带一般低头查看自己的胸口,那婴儿冲她一笑,露出了密密麻麻鲨鱼似的利齿。
池瑛不过也是个半大姑娘,而它吸的可不是真奶。
“啊————”
池奚头皮发麻,看了一眼封到一半的裂缝,惊悸之下那裂缝弥合的程度竟然倒退了!
他心一横,左手成刀劈在自己胸口上。一口心头血吐出。那裂缝停住了,不再扩大也不在缩小。
他身形偏移,从山腰上密密麻麻的祟气和鬼怪中穿行而过,那些鬼怪碰不得他分毫。
很快他将惨叫的池铭和痛哭的池瑛从鬼怪堆里刨出来。
池瑛已经顾不得她和池铭是来整他们哥哥的了,痛哭流涕地抱住池奚的手臂,哭叫道:“哥,快救救池铭,他、他会死的!”
池铭干瘪的样子已经看不出原来青春少年意气风发地样子了,干瘪的脸颊像是会橘子皮,身上也都是淤青和血痕,如果不是两个鼻孔还在出气,恐怕会被以为已经死了许久。
池瑛和池铭是从小长大的堂姐弟,感情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她虽然看到天上那个大洞,也知道那些鬼祟阴邪伤害他们的东西都是从那里来的,但是此刻她顾不得了。
如果救不了弟弟,她不管死了活着,她就算到了阴间也会被叔叔婶婶、爹妈指责。一向注重容貌的她,连眼泪鼻涕进了嘴巴,眼妆更是糊了满脸。
池奚对姐弟俩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他们是池倚楼的孙子孙女。他和池倚楼的约定,不只是镇压这里的东西,还包括尽可能的护这池家人的周全。
池奚叹了口气,将血轻轻摸到姐弟的脸上。
池瑛已经惊呆了,说不出话。
而昏迷的池铭更是不知道这一切。
那血到了她俩脸上的一瞬间,那些魑魅魍魉就不得不离开他们,被刺痛了一般飞快离开。
池奚看着池铭还是如同小老头似的,叹了口气,用指甲割开了自己的手心,捏紧拳头,摆开他的嘴,血液如注流进池铭的嘴里。那血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池铭肉眼可见地脸庞丰盈起来。
那些怪物可不会等待,趁他病要他命,集中向这边攻击而来。池奚结印的手更快了,混合了血液的术法力量更强,每一道都能将鬼怪击退三米远。
确保姐弟两暂时安全,池奚继续开始弥合那道裂缝,嘴里念念有词,但是那些不像是道家术法,甚至不像任何咒术,倒像是——
脏话。
“塌麻的垃圾玩意儿,吸奶的娃都放出来,还用童工这么卑鄙下流……”
那东西仿佛真听得懂人话,裂缝里有几股很强的力量,瞬间要从里面冲出来。
池奚咬碎牙龈,眉头一皱,来不及了!
一股灰白至深黑的液体般浓稠的东西从池奚身体喷薄而出!
比池奚这具20多岁的青年身躯大的多得多的魂体从他身体冒了出来,布满了半个天空,一股令那些鬼祟熟悉而恐惧的气息擭住了他们,令他们浑身发抖,压倒性的力量让他们连变化形体的力量都失去了。
那黑漆漆的裂缝口,那些下一秒就要跳跃出来的东西滞涩了一下,下一秒感觉到这股强大的气息之后,此起彼伏的唾骂声从那个洞口飘出来——
“是你这家伙!”
“妈的,自己酒足饭饱把别人的锅踹翻,可真有你的。”
“几百年没出来了,太过分了吧,也分我们一杯羹啊!”
“叛徒!”
半秒钟不到,黑洞洞的裂缝像是拉链似的迅速拉上,没有一点滞涩。天空又是一片明净。
裂缝那头力量强大的邪祟:“……”
还留在外面的一般邪祟:“!!!”
那些具有形体的、不具形体的怪物和池奚大眼对小眼,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四散而逃。
“跑什么,给本王补补身子。”那巨大的黑色影子说道,一股吸力拉着这方圆百里的邪祟,无论如何特挣脱不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吸入巨大的黑色漩涡中,那些被吸入的同伴吭都不吭一声,就要无声息了。
山上的一切被涤而空,而这一切两姐弟都是看不到的。
又变回池奚的“池奚”,摸了摸胸口。
果然还是强撑了。他的魂体未曾恢复,他的□□也十分孱弱,那口心头血几乎是他□□灵力的所有,过于强大的魂体拼命塞进薄皮核桃一般的躯壳里结果可想而知。
回来的那一刻池奚从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冒出血来,很是吓人,池瑛一看他这样子还以为他们兄妹三个要死在这了。
池奚没办法顾着她,浑身像是被卡车一寸寸碾过,连呼吸都带着肋骨在滋滋作响。
还好只是一个“门”,如果是再开一扇、不,哪怕再出来一个之前裂缝里说话的邪祟,他的□□都会全盘崩溃。
只有一个池瑛多少还能清醒地走动,她一手拖着弟弟,另一边用肩膀架着尚能行走的哥哥,一边簌簌流泪,一边咬着银牙,带着两个人的重量回到村里。
村里没有一个灯,池瑛看看自己和弟弟身上的白色床单,此时沾满了泥土和哥哥的血迹,一时间悲从中来,没忍住呜呜哭出了声。再如何,她也不过是一个高中生罢了,今晚见到的一切如果不是身上的疼痛简直以为是噩梦。
“今天的事情,谁都不能说,知道了吗。”
池瑛听到前几个小时还想害他哭爹喊娘的哥哥,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点头。
“哥,你是真的能看到那些东西?”
池奚感受着自己体内空空的力量,从池瑛肩上下来,“在这个村里你们不会再看到了。”
即便不知道池奚做出了是怎样的牺牲,端看池奚就弟弟的那一幕就知道池奚必定元气大伤,之前听人说从事这种行业的寿命都不会太长,看看自己爷爷那样还有什么不懂的。
如果不是池奚,总有一个人要继承家业。
是池奚代替他们承受了一切。
瞬间觉得之前的自己和弟弟一口一个野种的,真是白眼狼行径,如果不是自己,池奚没准早就顺利地收拾掉了那些东西,而他被他们连累得吐了一大口血,现在还虚弱成这样。再想到自己差点害死了弟弟,哭得更凶了。
池奚回到房间里的时候,虚弱得迟滞的身体差点被吓得飞奔出屋,阿姝整只鬼挂在吊灯上拖到地上能有5米长,舌头都拖了2米长。
“死鬼,让让。”池奚捂着胸口,踢了踢她的舌头,结果那舌头嗖的一下缩回去了。
阿姝扭动了一下,“你到底做了什么?感觉有东西把我往外面拖,要不是盘成弹簧似的锁在吊灯上早就被吸走了。”不过没吸走也被拉得这么长了。
池奚说不出话,浑身是血的他强撑着用干净的纱布包扎了一下手掌,便晕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