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医院里。
池奚手拉掉鼻孔里的导管,支撑起上半身。
还是过于托大了,如果不是要履行和那个老头子的约定,他还意识不到自己的躯壳和灵魂是如此的不稳定。
池奚的身体没有八岁前的记忆,或许就是他过于庞大的魂体进入这句躯壳的时候,如同鸡蛋入啤酒瓶,只能过度的挤压瓶口,造成了躯体记忆的混乱,直接把记忆都打乱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一个人出现在河边的草丛中,浑身湿透奄奄一息,他只有短暂而模糊的记忆。
但他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黑暗、沉寂对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时间如同静止的生命长河里一盏坏掉的灯。
而自从进入了池奚的身体里,倒是比在下头的时候品出了滋味。
空气里略带的烟气、碾碎的草杆汁水扑鼻、甚至于河滩边烂鱼烂虾腐臭的味道,于他而言都格外新鲜。
而没等他把身体捂热乎,却遇到了另一只黄雀。
这个村里对术法波动有所感应的池倚楼路遇这具躯壳,就想拿它复活儿子,结果没想到早就有东西鸠占鹊巢,两方相持不下倒是达成了协议——老头子把他抚养长大,而他将会替他摆平底下的东西。
耳边有吵嚷的声音,让本就作痛的脑袋更加胀痛。
只听得大伯父说:“不能喝早说啊,酒精中毒了这可怎么好。”
池奚这无来由的晕倒直到第二天下午,大家没见他人,才发现人还倒在房间里。
大伯虽说人很啰嗦,但从没想要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子侄发生什么意外,急急忙忙把他送进了医院。
池奚捂住嗡鸣的脑袋:“我没事。”
身旁还有一个池瑛,不过她一看就并没有跟长辈们说什么,不然长辈么那不至于这么淡定。
弟弟没事了,池瑛又想起了昨晚他们折磨池奚的计划,于是倍感煎熬。
池奚抬眼看了看躲在墙角的池瑛,并没有什么反应。
大伯父、大伯母并不是来医院守着他,老爷子的葬礼等过了头七,也就结束了,他们明显是有事情要说。
刚刚教训起他来喋喋不休的大伯,说到正经事却不知道怎么张口了,手从裤袋里拿进拿出好几回,都说不出一个字。
池奚挑了挑眉头。
即便是老爷子生前,他们就对老爷子某天带回了个小孩,还非得说是二弟的孩子这件事颇有微词。
现在唯一联系着池奚在这个家的纽带断了,再加上池奚和池家几个长辈也没有什么感情。
大家对接下来的对话走向简直是心知肚明。
也怪不得池家,谁愿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一直呆在自己家,何况这孩子跟着老爷子倒腾倒腾那些阴间玩意儿,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实在是旁门左道,也耽误了池奚。
话又说回来,池家人一直想去更大的城市、获得更好的资源发展,巴不得解决了这乡下的所有事情去城里。跨越阶层的机会摆在眼前,都因为这乡间的闲言碎语、和老人家的固执被斩断了。
池老大、池老三他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老人家执意不让他们几个去外面发展。
如今老人走了,也并没有把自己的能耐传下来,他们也就不必死守着故土了。
“我们是想说,既然你也毕业了,去外面看看也是极好的,这有五万块钱,老人家生前就给你准备的……老爷子应该跟你说过你的身世吧,我们确实两个家庭也不太容易,老爷子的活计你也不必接,不想耽误你未来的发展,之后……咱们能不来往也就不来往了。”
艰难地说出这番话,池老大在家人肯定地眼神下,吐了口气。
池瑛睁大眼,五万块?
这五万块就算是买堂弟的命都远远不够,要是昨天,她还觉得便宜了这个野种,但现在,觉得爹妈太过丢人了,这点钱怎么拿得出手的。
就算是零花钱,她一年也有个十多万,池家底子并不差。
老人家平时花用不多,也不会只攒下这点钱。
想来,父母应该也不想在他身上大出血。
“爸,怎么只这些……”
池瑛皱着眉没说两句就被自己妈推了出去,走到病房门外,“你这死丫头,说什么呢,这价钱是我们跟你叔家谈好的,他们家要在省城买房了,当然是先紧着他们些。”
池瑛烦躁不安:“不是啊,这钱本来就是爷爷的……怎么能这样。”
“老爷子就口头说了句留给池奚,可他是谁,你叫他哥真是你哥啊,都不知道是谁的血脉,”她觉得女儿今天好反常,她明明一向看不起池奚,怎么今天如此反常。
“老爷子是你爸和你叔的亲爹,难道还能不心疼着他们俩吗?就说是你,你以为你念私立高中不花钱,那你的名牌衣服、鸭梨全套电子产品、珠宝首饰你以为是西北风吹来的么……”
池瑛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自然是说不出咱们欠他的,但昨天的事池奚又交代了不能说,她没有办法证明池奚不是个普通人,咱们不能这么对待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病房里,池奚倒是凤眼无波,仿佛对一切都逆来顺受。
“大伯父,我知道了。”
池奚并不是物欲很强的人,也许是小县城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十几年来的吃穿花用也自己打工负担一部分,觉得五万不少了。
毕竟他也从没有出过小县城,想着即便要出去,这也够用了。
*
几个礼拜后,京郊。
池奚锁着眉头从中介出来,没出过自己那个地界的他从未想过租房竟然这么难。
他回头看看贴在中介公司橱窗上的招租广告,哪怕是5环外也要1W出头,还没从那种震撼里回过神来,这个城市有这么多房子在,居然没有能租得起的。
池家所在的那个县城就算是三室两厅,也才1000元出头,虽知道京城租房成本高,没想到他所有的钱即便不算押金,半年都租不到。
口袋里传出一个女声:“都跟你说啦,你跟池家多要点,你可是救了人家全村诶,你一辈子行善积德拿点报酬也是应该的。”
有没有行善积德他不知道,池奚瞅瞅手机账户里的“50,000”,叹了口气,竟然少见的上下摇晃了下脑袋,“我倒是挺想被做功德的”。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阿姝的声音道。
池奚一听就知道她要出馊主意。
“去问问中介这附近有没有凶宅鬼宅的,肯定巴不得找你这样急着找租房的呢。”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池奚并不应她。
那日大伤元气之后,他浑身发冷,好似和身体在逐渐的失去联系,现在的他别说是阴宅小鬼了,就算是来个上次满嘴利齿的婴童,都未必能够制服。
再说了,他们人生地不熟的,遇到个小地缚灵还别说,要是碰到个厉害的,他的身体没准根本撑不住几下。
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莽撞去找纵然有风险,但是派出阿姝先去探探同行底细却是个好办法。
阿姝看着他的眼神,真想说自己是不是多嘴了,毕竟她又不用找地方睡觉。
“不如你——”
阿姝表示拒绝。
池奚给了她一根胡萝卜,“京城能人异士很多,你飘在外头迟早被那些多事术士斩妖除魔,你答应我就帮你找颗燃犀石。”
燃犀石不仅能寄居阴物,燃烧还能见到阴间人,但它对阴物来说是件好东西。
“好吧,但你别拿我是头驴的眼神看我。”
池奚再次进去中介,“高经理,有没有什么凶宅什么的……”
高经理干房屋中介十几年了,客户一张嘴就知道对方要提什么需求。
这个年轻人刚刚看了许多房子都不说话,一度还去外面透口气,一看就是手头紧张。
高经理笑笑:“我最近手头有个大宅院,小区位置也是靠近咱城里最高端的私人住宅区的,安保那是一级棒。”
“最辉煌的时候市场价1200万,现在只需600万,五折啊!”
池奚看他两眼发光地介绍,别说打五折,0.05折他都买不起,所以他眼神是死的。
人穷真可怕啊,比在一片漆黑只有未开智的鬼物们声音的虚空或者更可怕。
“你说笑,我没有这个预算。”
高经理看他一脸生无可恋,“嘿嘿,开个小玩笑,这座别墅正好要找管理人呢,包住呢,一个月5000块,你乐意来不?”
一片死灰的眼睛一亮,池奚眨了眨眼:“有这种好事?”
高经理一般不跟人提这茬,懂行的会说这么好的地方你咋不自己去?
池奚一个乡下鬼都要觉得不对劲了。
高经理摸摸他稀疏却打着增量发胶的头顶,略微掩饰了一下尴尬:“就是要跟你说清楚,那套房子确实是套凶宅,不过!”
“那种鬼怪精灵什么的阴森的事情是万万没有的,只是还比较新鲜而已。”
“啥新鲜?”池奚问。
“上周才发生,城东别墅剥皮案,案子还挂着没破呢……”
阿姝冒出个头:“啊这。”
池奚:……倒也不必如此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