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了?满意了?被宽和的师尊教训心满意足了?”
归厌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满溢着草药味的药堂。
他躺在一地的药材上,经络里逸散出去的灵气和滴淌着的鲜血将它们尽数浸泡,呈现出一种可怖的猩红。
归厌:……
啊,他有这方面的……“常识”,冷方晴研究出来的“废物利用”的法子。
那女人的说法是“反正重伤后再怎么培补、包扎、治愈,该留不住的血和灵气都留不住,还不如用来养我的宝贝药植”。
对,没错,那是个视人如无物,却珍爱药植,将其视作儿女的疯女人。
现在他经历的这种……怕不是原版进化迭代后的产物吧?
也不知道是冷方家哪位天才后辈的奇思妙想,冷方晴还真是后继有人!
“尊者大人是没什么脾气,但也不是一点脾气也没有好吧?”
药堂主事人冷方知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带了几分对勇气可嘉的作死者的“赞赏”。
“他看我们就像我们看猫猫一样,猫猫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猫猫可以在床上打滚,可以在他的身上爬上爬下,可以乱伸爪子,可以亲亲抱抱,但是人不行。”
“所以你只要好好的,乖乖的,老老实实的做你的猫猫就行了,不要试图去做个人!”
“你是——做不了那个能和他平起平坐的人——的——!”
冷方知拖长了音,摇头晃脑地劝慰道。
“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别净做些会让你直奔三途川的蠢事!你应该已经知道师祖从三途川回来了吧?”
“该不会你以为师祖能从三途川回来你就能从三途川爬回来吧?你以为三途川真的有那么好爬吗,你以为你是谁……”
但她一转头,却见归厌坐了起来,正捏着被鲜血浸透了的叶子摩挲着,“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没有。”归厌挖了挖耳朵,“冷方家这代的小妮子还挺聒噪的。我都没想过冷方晴那样清冷乖戾,视人如粪土的性子,还能有这样聒噪、好为人师的后辈。”
“你你你——你认识我娘亲?”冷方知大惊失色,“可你,可你不是今年才十八——”
“哦!我懂了,”冷方知猛地一拍手,“是尊者大人告诉你的吗?是吗是吗是吗?”
归厌:……
归厌:闻人得愿到底在她们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真令人费解。
以及,冷方晴居然会有女儿?还长这么大了?
旷别的这一百年可真是……
“你没见过你娘亲?”归厌捡起另一片猩红的药植的叶子,随口问到。
“没有欸,我觉醒灵智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据说百年前就死了。”
百年前就死了?
归厌捡起再一片叶子,与前两者进行比对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冷方知一眼。
他方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妮子的确不是人,而是药植成了精。
好吧,不意外。
冷方晴有个药植女儿要比有个人类闺女教人好接受多了。
不过看冷方知这和冷方晴相似到一眼看过去便会误以为是冷方家子辈的面相,冷方晴生前怕是给她喂了不少自己的精血。
“我好想见见她呀——”冷方知捧着脸,畅想着。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归厌回恁,“猫猫可不能和尊者大人沟通。”
“猫猫只会‘喵喵喵’。”
“‘喵喵喵’?”冷方知问,“猫猫是这样叫的吗?哦——”
她恍然大悟。
归厌:……我就该知道冷方晴那种人的血养不出什么正常闺女!
这姑娘只怕从来没见过猫,也从来没见过闻人得愿。
到底是什么人想出来的安排让她做这个药堂主事人的?
“可能是因为——我又擅长治病,又不能移动?”冷方知眨了眨眼,合理猜测到,“他们给我移植了一个位置,让我在这里扎根——这是娘亲身前生活的地方,我很喜欢。”
狗屁!
冷方晴就没在药堂待过哪怕那么一分钟!
她都是和她那块宝贝药田同吃同住的!
就连归厌去那里薅药植都被那神出鬼没的疯女人逮住凶过,骂他——
骂他什么来着?
归厌注意到了这个突兀的记忆空缺,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吧,又是和闻人得愿有那么一丝半点关联的东西,“御无尘”都已经寂灭了灰都不剩了还在这儿找存在感呢!
“谁送我来的?”归厌问,“还有,刚刚你说的那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没有人送你来,你是自己来的。”冷方知指了指天花板上的大洞,摇头晃脑,“也没有听谁说,我的根系告诉我的!”
“你的根系?”归厌猛地从“药材”上跳了起来,见鬼那不是药材!那是冷方知的根!难怪他感觉这些完全不同的药材的叶片却都有着同样的脉序。
他伤重到这种程度了?
连冷方知是人是精怪,自己躺着的东西是已经剪裁整理好的药材还是活生生的根都分不出来了?
还有冷方知到底是什么药植,怎么能从血和灵气里读取到这么多的信息?
她的根,又为何能拟态成这样多不同的药植来?还有着不同药植该有的特性!
“你伤好了?”冷方知眨了眨眼,“可我还没有给你喂药。”
“喂——药?”归厌环顾四周,作为一个药堂来讲简直是家徒四壁,一根草药都没有!
他不得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躺着的这片猩红的“药材”,“你指的是底下这些?”
冷方知点头,笑容灿烂:“废物利用,非常合理!”
“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泄露你的秘密啦,等你吃完这些药,我就全都不记得了。”
归厌:……
这么个“废物利用”,这么个“擅长治病”,冷方晴,你泉下有知,会很欣慰吧?
归厌:yue
……
从药堂出来的时候时间又往后翻了数日。
归厌充分地吸取了教训,充分地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不想再被遣送到药堂去了。
尽管,冷方知自发拟态出来的那些药植的确非常对症。
她的记忆也的确会随着记载着那些信息的根系被切割走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归厌依旧决定再也不要到药堂来了。
他决定——
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将闻人得愿给吃干抹尽好了。
——嗯,的确充分地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呢!
归厌恨恨的想:做徒弟有什么好的,做徒弟无论如何也绕不过闻人得愿恪守的纲常,还不如不做了。
还是做他的道侣比较香!
闻人得愿只会让“他的道侣”做更多更深入的事情,做徒弟太划不来了!
区区一个西贝货而已,根本不值得他牺牲这么多!
【注:归厌原本打算以徒弟的身份守在闻人得愿的身边,当场揪出那个西贝货。(详见第39章)】
他要回去自报家门和道侣嗯嗯啊啊去了!
归厌使用玉京的控制权限找到了闻人得愿的所在,继而毫不费力地推开了满玉殿已经被他封禁的门,摸上了闻人得愿熟睡的床榻。
他正在……发烧?
……
闻人得愿正在做梦。
做噩梦。
这不是什么令人费解的事情,而是一种常态:
他只要一阖眼就会陷入噩梦。
已经习惯了这一点之后,在做噩梦的时候便不会被吓到了,反而会兴起一种,
由衷的心安。
——也可能是被这糟心的噩梦给折腾出了问题吧?哈哈。
但闻人得愿的噩梦确实与众不同。
比起噩梦,更像是春梦。
闻人得愿坐在王座上,握着权杖,偏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一张床榻,以及床榻上正盛的春色。
那个和他自己有着同一张脸的男人正在哭。
因为他实在咽不下来自道侣的过多的爱意。
——无论用哪张嘴也咽不下去。
他很痛苦,但也很快乐,因为过分的快乐而痛苦,又因为过分的痛苦而快乐。
他已经被玩坏了。
只会哭,只会笑,只会含含糊糊地喊:
“归雁”。
归雁,
归雁啊……
来自床榻上朦胧的快乐,来自王座上清晰的痛楚中,有人从他身后俯下身来,附在耳边,气息交织,暖融融的,染着一股挥散不去的,浓郁的山楂花和石楠花的香气。
“我要你哭。”
“我要你为我哭。”
“但我不要你为我难过,我不要你思念于我,我不要你为我哭灵。”
“我要你哭。”
“我要你为我欢愉,为我痛苦,为我缠绵,为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会回来。”
“我会在你的哭声中回来。”
“哭吧!再大声一点,再难耐一点,再欢愉一点……”
闻人得愿便开始哭,他既在床上,又在王座上,他既躺着,又坐着,他既被人用力嵌进怀里,又被人在耳畔诉说。
他哭着。
泪水模糊了视线,教他再也分辨不出他置身何方。
再也想不起来自己姓甚名谁。
“好了,现在叫我的名字吧。”
“我的新名字。”
于是他张开嘴——
归雁,
归雁啊……
归雁,归雁啊,潇湘何事等闲回?
归雁
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
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
翻译:
大雁为了什么事情轻易地从湘水返回北方呢?湘**绿,沙滩洁净,两岸生长着青苔。
原来是湘江女神在月夜下弹二十五弦瑟,大雁禁不起那凄凉哀怨的瑟声才飞回北方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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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