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归厌想到闻人得愿曾自述过的“求不得”,他渴望得到纪离伊的认可。
一提到纪离伊,魔妃余烬的面容都变得更加温和起来:“是‘我’最爱的孩子。”
和大陆不一样,在魔界,魔妃是一个职位,而不仅仅只是“君王的妻”。
具体表现为,魔妃也能拥有自己和他人而非魔王的子嗣,而她的子嗣也会被一并记作为魔王的子嗣(而其他的妃子则不然,她们的地位会相比大陆皇室更低,有些低到甚至近乎于妓)。
但这些并不能表达出魔妃与纪离伊的深厚感情。
魔妃是纪离伊仅剩的亲眷之一,她比纪离伊年长,从收到纪离伊这个包袱之后一直都尽心尽责亲力亲为,因为——
“长姐如母,叔父封我为魔妃,将他交给我抚养长大,我把他养得……很好……”
有泪水从她眼睫落下,殷红的,是满怀着悲切的血泪。
她对纪离伊没有情爱,有的是满腔的亲爱,发自肺腑,时刻也不敢忘。
她亲自抚养纪离伊成人,以为他能顺利消化叔父留下的遗泽,顺利继位,却不想……杀出来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和尚。
她的弟弟,她的殿下……
她怎么能不恨呢?
所以哪怕那所谓的“第一个女人”之事只不过是例行教习,她们彼此对此都讳莫如深,她也要拿它来作为刀刃,哪怕率先要割伤自己,也要戳他个鲜血淋漓。
——她知道玉染青受不了这个。
所以她要说,要说她自己,要说那魔宫万千佳丽,要说她的殿下的那些子嗣,要说她的殿下,不爱他,也从未爱过他。
但是啊,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魔妃余烬想了好久,说了又说,却怎么也说不出除了“她的殿下”以外的第二个形容词来。
她的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何种性情,有何喜好……
魔妃余烬颤抖起来,她自然不会不知道的,她能报出她的殿下所有喜欢的口味,爱穿什么样的服饰,喜欢什么样的挂件,喜好什么样的熏香,她的殿下的衣食住行样样她都牢记于心,可……
可,为何那个孩子,在她的记忆里却越来越模糊了呢?
那个小小一团的孩子,如今早已长大,却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
只是向来都乖巧地,笑吟吟地望着她,应声:
“好的,姐姐。”
姐姐……
姐姐啊……
……
魔妃余烬说完“养得很好”之后便陷入了沉思,一时半刻显然是唤不回她早已飘摇的神智了。
归厌不知道应不应该再接着问问闻人得愿在她心目中的样子,不过还是放弃了,他不在乎这个,至于闻人得愿——就算真的问到了,他又要怎么说明信息来源呢?
没意义。
归厌稍站了站,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墙上的画,这才慢悠悠地离开。
——魔妃很早就传言离世,实则是假死回了魔界,她应该确实有回去魔界,只不过不知何时又从魔界返回大陆……
又或者没有返回大陆,而是就在魔界外出时失踪……
一百年。
玉京在百年前建起,而构造起形全都需要时间和功夫,魔妃被关在玉京有百年,但她被俘获的时间却应是不止百年。
——百年的时间还不足以磨死一个魔将(对等:大乘期),而光看残骸肉|体腐烂的程度,就已经是经年累月了。
魔妃骂得挺对的,归厌临出门前分心想到,玉染青是挺惨无人道的,而他,也不过是在为虎作伥。
共犯啊……
让他们不得不结成共犯关系的那件事,会和玉染青临走前提起过的“十年之约”有关吗?
归厌带着这样的思绪,心中沉甸甸地直奔满玉殿(第二城的满玉殿)。
却被一行人拦了下来。
这鼻青脸肿,打着绷带,喝着药水,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还有些正在飙血的一伙人,拦住他后便开始七嘴八舌:
“是这样的,我们一致认为,”
“对,没错,一致认为,”
“应该推选你来做玉京这一方的代理人。”
“没错。”
“代理人!”
“代理人,”
……
归厌:……
归厌不太想搭理这群仿佛神经错乱的家伙,但,解筮瓛正在摘星楼冲他招手。
——哦,看来摘星楼又双叒叕遭了殃。
“咳咳,如你所见,这群傻子(解筮瓛凭借着自己的特殊地位无视了众人的怒目而视),决定推选你做玉京的代理人,接替谢秋月谢师叔公的位置。”
“惊不惊喜,激不激动?”
归厌一点也不惊喜,一点也不激动:“哦。”
“所以为何?”
“因为谁也不让谁,谁也说服不了谁,”解筮瓛摊了摊手,他的摘星楼就是因此而再再再次遭殃的。
于是解筮瓛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阿不,于是解筮瓛一怒之下便出了个损招:
不是争嫡系吗?还有谁比归厌更嫡呢?
更何况这家伙是个能够手撕自己的隐形大佬。
想想吧,一个被众人看不起的玉京代理人,结果却是一根手指头就能干掉其他所有代理人的真大佬……
归厌:……原来是你啊。
还有,你话本子看多了吧?
但无论如何,归厌到底还是被推选为了这个所谓的玉京代理人。
因为比起实力稀烂的玉琰,没有人希望和自己掐了数百年的死对头一举越到自己头上去。
更何况,玉琰实力稀烂,这难道不更有利于他们胡作非为,阿不,见机行事吗?
归厌:……enmmmm
归厌:好吧,你们自己选的,希望到时候不要后悔。
“没事那我走了。”归厌打了个哈欠,他真的很想回去和亲亲道侣暖被窝了,但解筮瓛一看就是还有话没说完的。
果然,归厌一作势要走,解筮瓛的“欸欸欸——”的挽留马上就来了,立竿见影,非常有效。
“希兰有事要拜访……”
希兰要拜访?他们不是老早就要拜访了吗?
和话里藏话的人聊天真啰嗦,归厌转身就走。
“欸欸欸——还没说完还没说完!”
仿佛是意识到归厌真的心情很糟糕,只想听最重点的事情,解筮瓛终于回避了左右,做贼一样将归厌带下了摘星楼的次顶层。
解筮瓛语气凝重:“星盘的轨迹变了。”
“我之前的星盘显示师祖在魔界,但就在刚才,他跳到了大陆。”
归厌望着和当初自己在的时候一模一样的星盘轨迹:?
“真的!我没看错,要不是当时正好那两傻二货一剑给我劈进摘星楼里来了……”解筮瓛说到这个就来气儿。
但那一剑根本影响不了什么,所以星盘的轨迹的确曾经有一瞬发生了变动,只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又变了回去。
解筮瓛对此惊骇莫名,因为没有其他人能说,便将归厌当作了救命稻草。
归厌:……你可是抓的真稻草啊……
按解筮瓛给出的那个时间点推算的话,他正好以御无尘的身份打开了关押魔妃的那扇门。
所以这个星象变动,果然是因为这个吧?
好的,下次再去拜访魔妃的时候得注意点,最好给解筮瓛再找点无法看顾到星盘的小麻烦。
归厌:……还真是一傻傻一窝。玉京要完。
归厌随口敷衍两句,将解筮瓛安排得明明白白,这才终于踏上了原定的计划线路。
——去和自家道侣暖被窝。
还好,迟一点早一点没有多大区别。
——不过是被烹调得更熟了一些,但无论是一分熟、三分熟、五分熟、七分熟还是全熟,抑或在是熟透了,都一样的鲜美多汁。
归厌哼着歌儿推开了玉京五城中第二城的满玉殿密室的门。
却扑了个空。
归厌眼里瞬间蒙起阴霾:哪儿?
——他去哪儿了?
被放置play的战利品本该哪儿也去不了才对。
可闻人得愿却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归厌确信闻人得愿不会离开玉京,他在打开密室的那时候就已经获得了玉京的实际控制权限,借此进行的地毯式搜寻很快便有了答案:
他正和符玄坐在一起,促膝长谈。
在这种时候,和符玄,能谈论什么问题,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到。
谢秋月。
归厌忍不住掰折了玄铁木制的桌角,恨到牙痒痒。
他该想到的。
……
“离开玉京并不是坏事,”
闻人得愿窝在他专属的躺椅上,周身都毛绒绒的。
他并不冷,但旁人总是会认为他冷,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这些好意和刻板印象,日常与毛绒为伍。
它们洁白而又轻软,并且,能够遮掩住所有不合时宜的东西。
闻人得愿还挺喜欢的。
他将自己捂得更严实,继续道,“小秋月被困得太久了,这次的事情或许是一件好事,她能借此从合体期中摆脱出来,继续向上攀升,而不是自损。”
符玄的药剂常制常新,除了他个人的兴趣和给闻人得愿的日常上供外,最大的供给对象就是谢秋月了。
尽管傲娇的姑侄两人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符玄的确特意为了谢秋月而潜心研制了不少药剂,虽然,总是让闻人得愿代为转交(作为奖励和赏赐),又或者直接抛售给宗门兑换所(让她自行去兑换、购买)。
——谢秋月瞒着自己自损的事实不让符玄知晓,而符玄则瞒着自己早已知晓谢秋月自损的事实而假作不知,谢秋月在拿到完全对症药剂后也假作自己不知符玄早已知晓……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彼此避而不谈的一个默契,谢秋月还会在药剂不对症的时候向闻人得愿讨要新的药剂呢。
(也是在变相的向符玄讨要了。)
“百孔千疮的树木,就算再培补修饰,在风雨面前也还是过于脆弱了,经不得风雨。”
“还是根基稳固,健壮的树木比较好。”
闻人得愿喝了又一口新药,将瓶子还给符玄,“甜了,有些腻。”
“因为禾棘草比较涩口,我兑了很多百花谷送来的灵蜂蜜进去,可能比例没有掌握好……”符玄接过瓶子,直接用灵力在上面打了个“×”,表示还需要继续改进。
“这一瓶应该还不错,清淡些,之前给试这瓶药的小辈说有花果香的味道,很好闻。”
闻人得愿接过新的一瓶,打开塞子,一股花果香的清甜味漫了出来,确实气味很不错。
至于味道,闻人得愿抿了一小口,发现浓郁的果味里还带了些发酵过的葡萄酒的味道。
果然符玄紧接着便介绍到了这瓶新药用于勾兑调味的主材料——北塔上供来的万叶珍珠葡萄。
他说起这些东西来总有种事无巨细的话痨,和平日里惜字如金的表现形成鲜明的反差。
“……这葡萄温和,味道好,又不影响原本的药效,我让他们下年多送些来,可惜,这葡萄的主产地在新九州……”
而新九州近期出了点事,就连符玄这么不问世事、一心制药的人都知晓了北塔和新九州的矛盾。
符玄扼腕叹息,“北塔压榨太过,因为上供,我要的葡萄绝产了。”
下年送不来。
“好在我找到了替代品,三克的噬金粉,五毫升蔚沅灵泉,还有十七升黑金蜂王浆,混合后再……”
闻人得愿含笑听着,一面望着他,一面望着远处第七楼密布的阴云和其中蓄势待发的劫雷,合上了眼眸:
新九州起义至今已经死了有足足数百万人,北塔、北谷乃至周遭的附属小国都被卷入了战争,在符玄这里却只看得到一个葡萄,烦恼的仅仅只是替代品的工序和效益问题。
可他也有揪心到恨不得以身相替的事情,但谢秋月的事情在闻人得愿看来,却不过只是一个被琐事牵绊住无法回归的可悲男人提前藏好引线、适时发出的宣告。
底下的纷扰悲欢一年又一年,上面的人却有如看过眼云烟。
人呐,总是各自有各自的悲欢,各自都不管他人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