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谢秋月带着符玄向着“玄镇”,或者随便什么归厌另起的名儿,走来。
她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想着那孩子孤零零一个人,年岁又小,虽然她的确有告诉过他可以去找符玄,可,那孩子怎么能知道谁是符玄呢?
万一他被人给借着“符玄”的名义给骗了……
那她可不就背了欺负小师兄的罪责,还污了符玄的名声吗?
罪责事小,符玄那臭屁孩子可是只花孔雀,爱惜羽毛得紧!
还有,就算沿途没遇上骗他的混小子,他不过金丹后期,还未元婴,遇上了虎视眈眈,对他心生不满的挡路人,这一路又该怎么走呢?
谢秋月离去后越想心越慌,玉玄小师兄当年的境遇在她心里盘旋,搅得她做什么都心神不宁,甚至险些叫灵气绕错了经络,岔了气儿。
于是她到底还是坐不住,亲自去请了符玄,还一路带着符玄往玄镇来了。
可,符玄才刚刚一到院门外,便掉头就走。
“好阿符,姑姑不是和你说好了要你帮下忙,问过了姑姑的小师兄,好帮着添置些衣食住行家具食粮什么的吗?”
“姑姑再说一遍。”符玄头也不回。
谢秋月忍不住握了握拳头,她知道符玄这臭屁孩子的性子就是这么……来气儿。
可谁叫符玄已经长大了,翅膀硬了,就算她是姑姑,她也得稍稍低个头。
谢秋月一面跟上,一面又说了一遍。
说到“问过”两个字的时候符玄叫了“停”,随后在谢秋月不解的目光中停下脚步,回头一指,“姑姑是和我说好了,可不曾——与这屋里的人说好罢!”
谢秋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迟疑道:“阿符是说——?”
符玄没好气地点了点头。
“屋里没人。”
“没人?怎么会没人呢?他才金丹,安全的地方不待,能跑哪儿去?”谢秋月喃喃自语。
“我怎么知道?姑姑松手罢!我丹炉这一炉丹要好了。”
符玄动了动自己胳膊(和胳膊上谢秋月的手),其上已经有了个被拽出来的浅粉色的印子。
“你且等等,等等……”谢秋月思绪转得飞快,她确实有些想当然了,归厌才不是什么小可怜儿,他更不是当初心性纯良的玉玄小师兄,归厌他都能抓着自己去找解筮瓛了,那自然是有四处乱跑的胆子的,只是现下几乎所有人都对归厌硬闯满玉殿的事情感到不满,他又是找的谁……
“姑!姑!”符玄是真的痛呼出声了,好了,现在浅粉色的印子变成了纯粹的黑,还散着不妙的毒气。
啊,要不是自小就被这样摧残长大,他也不会好好的符箓阵法星相学不学,跑去学丹药!
符玄从取出玉瓶,咬开封口,直接一瓶往里灌下了肚。
还好他灌得快,不然拽着他在玉京这个有着“非特殊情况禁飞”的规则下陡然飞起来的谢秋月就要给他拽得一瓶丹药全撒的地步了。
符玄刚一张嘴一口凉风就跟着灌下了肚,呛得他有些难受,可,谢秋月面上的慌乱属实不似作假,且她甚至都没有关切一下自己这个侄儿的伤!
符玄敏锐地望向谢秋月的去路,旋即也意识到什么似的立刻慌张起来。
满玉殿。
“师叔!师叔——!!!”/“师叔公!师叔公!!”
谢秋月一把推开了里间虚掩的门——
空荡荡的。
这屋子里像是糟了贼,不仅衣物家具,连半根草都没剩下!
——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子把师叔/师叔公劫走了!!!
半个呼吸之后,整个玉京响起了钟声。
“当——当——”
——
一时辰前,满玉殿。
“你在做什么?”
闻人得愿躺在床榻上,困恹恹地看着归厌上上下下清空他屋子里的物件,无论是陈设,还是家具,抑或者仅仅只是花瓶泥土上忘记清扫的碎玉屑。
摆在外面的那些东西美轮美奂、价值连城,且对摆放点位都有极其明确的要求,力求尽善尽美、富有极佳的艺术底蕴。
但对闻人得愿来说这些并不算什么,他每个住处都是这样摆的,极尽奢华和美学,又力求万里挑一、独一无二。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奢靡,而且真正重要的东西他们更习惯放在储物法器里随身携带,或者用秘法层层封存起来,而不是就这样大剌剌摆在外面。
因此,面对归厌这一行径,他纯粹感到有些好奇。
“你想做什么?”
他一连问了两句。
但归厌没有回答,他似乎很忙的样子,爬上爬下,一刻不闲——若不是寒气沁人,只怕都要满头大汗了。
等到全部都收拾好,只剩下屋子正中间的床榻和床榻上的人的时候,归厌这才“哒哒哒”地跑到了闻人得愿的床前。
他长了一张和本性完全不一样的乖巧的脸,说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分外可爱:“四环说我前尘最后的联系在新九州。”
“嗯。”闻人得愿点了点头,就是有些不明白这句话出现在这里的用意。
他温言细语而笃定:“解筮瓛占星很厉害,你会有好消息。”
“我要去!”归厌保持着先前的动作、神态,望着闻人得愿,继续道。
闻人得愿微微颔首,眉眼弯弯:“嗯,去吧,要是赶不及收徒大典我会和小秋月说让他们延期的,或者,取消收徒大典也是——”没有关系的……
“你也要去!”
闻人得愿被打断的话彻底说不出来了。
他盯着归厌,迟疑而又迷茫。
但归厌却陡然笑了:“您不是没有拒绝吗?”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归厌朝闻人得愿伸出手来,“师尊您也不想后半生就这样消磨在玉京吧?”
归厌偷人的同时还不忘记抽空给解筮瓛上眼药,“解筮瓛那家伙可是连去希兰国都不想让您去耶!”
“至于您‘身体不好’,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件事,我也有想过解决办法。”
“我来保护您。”
归·金丹后期·厌对着闻人·破镜中期·得愿发出了相当了不起的豪言壮语。
闻人得愿微微有些讶异,十岁的孩子还未变声,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奶气,可闻人得愿很清楚他并非是真正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空有一厢情愿。
他是认真的。
就像一个半时辰前,他血糊糊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的时候那样认真……
闻人得愿抿了抿唇,瞳孔微颤。
“我以我的性命担保,”
“所以,师尊和我一起去吧?”
归厌的眼睛逼人……
闻人得愿蜷紧了手,仿佛手背上仍旧粘腻着半干不干的鲜血,覆着一层温热地、挥之不去地触感;
又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十六岁那年,十岁的御无尘热络地凑到自己跟前,不由分说地拽紧他的手……
“师尊?”
过去的幻象碎去,闻人得愿眨了眨眼,还未回过神,便习惯成自然地露出一个微笑来:“我无事。”
归厌这次是真的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虚幻的触感坚实地被感知到,闻人得愿在下意识的安心之余又感受到了些许的不适,但归厌的话又勾走了他的心神,让他再没心思去管自己被一点点鲸吞蚕食掉的手。
“师尊也不想永远只能笑着,说着‘无事’之类的话让人不要担心吧?”
归厌不避不让,甚至向前又进了一步,覆上了他的手腕,直直地望将过去。
闻人得愿猛地一退,撞到了床头,翕张的唇瓣溢出一声痛呼,却随即浑身都跟着颤抖起来。
“您比谁都清楚,玉京不是‘家’,而是以‘家’为名义的牢笼,他们以‘您的身体原因’,以‘他们身为家人对您的担忧’,以‘外界的险恶’为由困住了您。”
“但,师尊,闻人得愿,你年轻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外出历练过吗?”
“你元婴的时候,金丹的时候,筑基的时候,练气的时候,你还尚未踏入修行的时候,难道就从未独自外出过吗?”
闻人得愿,闻人得愿还真就从未独自外出过。
他出生皇室,自小就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前呼后拥乌泱泱一大群人,排场大得吓人,若不是因为血脉问题主动拒绝了希兰国,此时此刻做了希兰国的皇帝,身边只怕半刻都离不了人,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时不时会被归厌给闯个空门。
而当他踏入修行,进入宗门后,身边也总有人陪伴着,哪怕是闭关、雷劫,那人也总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反倒是……他离开后的这百年里他孤身一人的时刻比较多些……
但……归厌说得没错,修仙并非坦途,唯有争渡。
“最重要的是,师尊,您想出去。”
归厌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地自信,就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泰然自若。
无论是明知得不到任何答案也要亲自去查玉玄的死因,还是明知解筮瓛不会同意也要告知他自己要去参加在希兰国的收徒大典都清晰地体现了这一点。
(前者或许还不一定,但后者,归厌很清楚以目前的自己在闻人得愿心中的地位,还不足以让他为自己破这样的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