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师尊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被修真界的大家供起来?”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啊,你只需要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师叔祖都不可能会有事就行了。哪怕玉京死绝了,希兰国、佛国、乃至整个修真界都覆灭了,师叔祖也绝对不会出事,会活得好好的就行了。”解筮瓛又开始避左右而言它。
归厌默默举高了小狐狸达达,并,缓缓地,松开了一只手。
解筮瓛打了个激灵。
“我很担心师尊,”归厌诚恳地看着解筮瓛,“如果我不知道真实原因的话,我担心我会做出与我本意相反的事情来,小师妹和你住得这样近,你应该已经知道小师妹去希兰国的事情了,不然你也不会死死守着摘星楼不肯离开吧?”
归厌在看到摘星楼和纳梅斋布局的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满玉殿,并确定这三个恰好正处于与白塔正相对的同一直线上,这是最高级的守护阵法的七种标准布局之一,以命换命之阵。
已知“筮瓛大人平日里住在摘星楼”,且,其去向有且只有摘星楼,再,直到此刻解筮瓛依旧死守着摘星楼不肯离开。
归厌的猜测已经成立。
“如果你知道真实原因,我才应该更担心吧?”解·合体后期大圆满·筮瓛如是说,他垂眸望下来,雪白的发丝如瀑,雪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星辰。
他说,
“前辈。”
“师叔祖被照顾得太好了,所以总是会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比如捡回来一个又一个祸害。”
解筮瓛眼底的星辰越来越耀眼,仿佛要将人给吸进去似地。
他实打实地动了杀机。
被锁定的归厌感受到了神识的动荡,周身浮动的风像是刀割一样亲吻着他。
这是占星之术。
有资质踏上修真一途的人都能在天道铭刻上属于自己的一颗星辰,并以此为基础修出自己的“道”。
这颗星辰是占星之术得以成立的基础,也是占星师自身道途的具象化。
而此刻,解筮瓛想要直接抹去属于他的那颗星辰,意欲从本源意义上抹消他的存在,哪怕代价是牺牲自己占星师的道途。
“师叔公到底是不是魔修根本就不重要,无论世人怎么想都无法动摇玉京的地位和根基,也不会对师叔祖造成半分影响,你才是那个会伤害到师叔祖的变数。”
归厌感到意识开始模糊,浑身的力气都开始消失,金丹劫时的剧烈痛楚卷土重来。
他松开了手——
——达达扑向解筮瓛,一把将他从柱子上撞下来,瞬间,喷嚏声搅碎了所有的杀机。
归厌平复了一瞬呼吸,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涕泗横流的解筮瓛,将达达从他身上撕下来:“这是你卜筮占到的吗?”
“我、会伤害师尊?!”
归厌盯着解筮瓛,单脚踩住他的腹部,渡劫期的神识一口气倾泻而出,逼问到。
归厌不相信,他心悦闻人得愿,不认为自己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就算,就算他在闻人得愿和他前世的心上人中选择了他前世的心上人,他相信自己也不会选择伤害闻人得愿。
神识激荡下,归厌金丹后期的躯体有些承受不住,血管和经络似乎爆开了,他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解筮瓛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他本就不擅长与人斗法,再加上他是合体后期大圆满,距离渡劫期仅有一步之遥,为了避免突然有一天挨雷劈将自己生生劈到了渡劫期,他给自己下过禁制,将自己与守护阵法绑定死了,也正是因此,在面对归厌陡然暴起、怒到极致的神识的时候竟然分毫没有还手的余地,直接被打成重伤。
“你是……”达达离得太近,解筮瓛闭上眼,剧烈地咳嗽着,可怜兮兮,“变数。”
“师叔祖……不应该……”解筮瓛被咳嗽和鲜血所阻,一句话说了半天,“离开……玉、玉京。”
“所以你并没有占到我伤害师尊,”归厌眉眼沉沉,怒气反笑,“你只是因为,师尊想要继续出席在希兰国的那场收徒大典?”
他就说解筮瓛的态度怎么变得这样快呢,不久前他去找他的时候解筮瓛还挺友善的,还把他当自家人待,结果这才过了几小时啊,就想杀他了。
“四环,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以命换命、两败俱伤吗?”归厌提醒到,“小师妹还没回来,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维系守护阵法,你既然信不过我,那你死了残了,可就没人能确定师尊的安危了。”
“拿、开……”解筮瓛气若游丝。
他的过敏反应真的很严重。
归厌抱着小狐狸达达退后了两步,收回了神识。
解筮瓛艰难地喘息着,磕了一整瓶丹药,半晌才缓过神来:“你……”
他喘息着,“你,心不诚。”
小狐狸达达叫了一声,归厌掐得它有些疼。
解筮瓛咯血,眼神却很执拗:“你心不诚,你这样的……不应该留在师叔祖身边。”
“玉京……”
“玉京、不欢迎你。”
“你会害死师叔祖——咳——”
归厌狠狠地踩上了他的咽喉:“我不会伤害他!”
他的情绪是不是有些过激了?
归厌不清楚,但他理智地重复到:“我,归厌,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闻人得愿,哪怕我死。”
解筮瓛说不了话,他睁开的雪白色的瞳孔涣散着,嘴角却咧着,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
归厌到底没有杀死解筮瓛。
他也杀不死解筮瓛。
解筮瓛这个疯子将自己做成了半个阵灵,直到玉京覆灭、闻人得愿身死的那天,他才会因此而死去。
归厌明明是出于担心闻人得愿才去找的解筮瓛,结果却在解筮瓛那里攒了一肚子的气。
他满是愤怒和杀气向着满玉殿走去,期间将这些气毫不客气地朝着所有试图拦截他的“壮士”们发泄掉,却因为所有人都是一副护驾模样,仿佛生怕他对闻人得愿做些什么一样而越发生气了。
他?伤害闻人得愿?笑话!
但当他一身杀气,踩着鲜血推开满玉殿的大门的那一刹那,殿内的寒风扑面而来,他却登时有些怯步。
尽管他并不愿意承认,尽管他因为解筮瓛和玉京其他人的态度而暴怒,但……
但,那愤怒正是因为他心虚。
归厌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清楚自己到底会不会有朝一日真的去伤害闻人得愿。
——“你会害死师叔祖。”
——“你心不诚,你这样的……不应该留在师叔祖身边。”
这番话来自占星师的事实将这番话的威力翻了个倍,归厌死死地握住拳头,垂眸,看着玄冰地砖上血淋淋的自己。
糟糕,比起徒弟,比起心悦他之人,他现在看起来的确更像是个暴徒。
“玉琰?”
从里间传来呢喃声,听起来闻人得愿才刚刚睡醒,声音里还粘粘着睡意。
归厌几乎想要逃跑,但闻人得愿已经抹着眼睛坐了起来,“进来吧,玉琰。”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闻人得愿的神识在发现他的第一时间便能将他这副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归厌想要缩回的脚转而向前,就这样带着一身的血腥走了进去。
“过来吧。”
闻人得愿向他伸出手,了然地摸了摸他的发顶,“我代孩子们向你道歉,他们没有别的心思,他们只是太紧张我了。”
代孩子们道歉。
归厌心头瞬间火起。
闻人得愿并没有将他视作自己一边的人,反而要代孩子们向他道歉。
但是,对闻人得愿来说,他的确,只不过是一个转世重生的“前辈”、一个需要被庇护的天生魔种、一个杀死了他的徒弟的凶手罢了。
他甚至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对他的心绪——因为倾慕、紧张、关心他的人实在是太多,闻人得愿早已习以为常了。
“你呢?”归厌绷着脸,盯着闻人得愿的眼睛,“你不紧张我吗?”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擦拭的鲜血。
它们尚未凝固,向下淌着,将这张还不到十岁的孩童的脸衬得诡谲而可怖。
就像是下一秒就能朝他捅刀子一样。
“我啊——”闻人得愿弯了眉眼,微微地笑,他没有收回抚摸归厌发顶的手,而是转而向下,拂去了他脸颊上的血。
“该怎么说呢?或许这样说会很对不起那些孩子们,但是,”
闻人得愿面色苍白、虚弱而又坚定,“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不在乎死,也不在乎活着,”闻人得愿摊开手,任由来自归厌、来自不知名的徒子徒孙们的鲜血从他的掌心、指尖滚落,“不过大家都很在乎我的死活,所以,如果能活下去的话,还是活着吧。”
他又开始走神,不知道想些什么去了。
归厌怔怔地看着闻人得愿,突然就觉得解筮瓛乃至于整个玉京的做法情有可原起来。
该死,他也好想将他自己这个心性不坚定的家伙从闻人得愿身边排除出去啊,这也太危险了吧?
闻人得愿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点自我保护的安全意识啊?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十二个月就有十一个月手无缚鸡之力的事实啊?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轻而易举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