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得愿并没有看书来了解各国局势和关系的爱好,又或者他并不需要亲自去看,自会有人将需要的信息送上案头,为他讲解。
总之,他的飞舟上并没有几本相关书籍,只有两本百年前出版的尘封已久的书册,放在一堆灵植、花卉饲养指南和拍卖行拍卖清单手册里显得格格不入。
归厌修炼间隙的闲暇时翻看过,里面的信息和他的常识偏差不大,起不到什么用处(除了让归厌意识到自己转世得还挺利索以外没什么大用处),倒是有那些拍卖手册让他多翻了几眼。
那里面提到有“新到货一批人类奴隶”。
归厌不在意奴隶,他看到的是她们背后代表着的国破家亡和政治意义。
俗世国度如尘埃般飘渺,难以维系,隔个几年便会覆灭一批,也没什么特意标识的存在感,一并被统称为“俗世皇室”。
那些小弱到不足以称之为“国”的修真小国呢,则相对要更受“重视”一点,他们会被标识上修为和具体身份,比如XX国二皇子、XX国王后之类的。
但这些人全都难登大雅之堂,压轴和最后的重中之重全部都是千万年难得一遇的珍惜宝物。
……人间动荡,刀兵不止,互有兑子,唯有佛国、希兰国、南湘国、金朝国、长阳国、北谷国、东凛国、北塔国凭借着自身体量熬过了漫长的时间,勉强能称得上一句长久不衰。
归厌很是感慨。
毕竟哪怕早已忘却前尘,光是复述这些国家的名字都能唤起他的微末情绪,这让他在游刃有余的同时也难以确认自己转世前的具体年份。
归厌一面想着忘掉吧,就从这个时代开始,他有了崭新的身份,有了必须要全心全意面对挑战、投入战斗才能够最终抱得美人归的心悦之人;一面却自然而然地略过了藏书阁内那些功法相关的书籍和玉简,转而抚上《大陆志》、《论国家》、《西行游记》、《北国图志》一类的封皮。
他很……矛盾。
想着要去追查玉玄死因却把这一任务外包给了谢秋月;想着要和解筮瓛打好关系,却偏要激怒他;想着要全心全意待闻人得愿却在这里追查过往;可明明最为快捷和有效的查明前尘的办法就摆在眼前,他却偏偏要从一本本大部头的书籍里去翻……
归厌将手按在刚刚才清找出来的一摞书上,席地而坐,合上眼。
他的确很矛盾。
炼心劫后,他以雷劫锻体的名义逃避了半年,但他到底没能逃开。
闻人得愿指尖的温度仿佛依旧未曾从他指腹散去,他因为玉玄而伤神的憔悴折磨、眼眸随着他的话语一亮又一暗的模样直到现在也让他感到口渴,但——
“gui(一声)yan(四声)——”
归厌的心陡然便拧成了一团。
——归厌,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呀?
并没有人在这样说话,但归厌就是克制不住地想。
他在闻人得愿垂泪的时候这样想,也在闻人得愿憔悴伤神的时候这样想。
闻人得愿有一整座玉京,有希兰国和佛国的人关切和爱着他,但他依旧会因为闻人得愿伤神感怀而感到心疼,想要将他拥入怀中,抚平他所有的愁绪,会愤怒于谢秋月他们没有照顾好他,可是,为他取名的那位“仙人”却只有他。
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是否也在落泪?是否也在伤神?是否也很憔悴?是否……有在等他回来?
归厌无法做出选择。
他只是默默地翻开了《九州大事记》。
【九州,古之八州。】
……
【九州,古之八州。
立国纪元12335年,玉京尊者一剑斩天地,分八州为九州,定九州历元年,是为九州大事记之始。
九州历元年,玉京横空出世,而后归隐。
同年,佛国出世,佛法大兴。
……
同年十二月,南湘皇太子诞,希兰国……
……
十七年,大旱,亥月谷起复,以天生魔种劾玉京,时年九月,亥月谷大火,玉京尊者收徒玉玄,以召天下。
……
十八年,亥月谷覆灭。
……
一百零七年七月,玉京玉玄殇,尊者大怒。
……
今日(一百零八年十月三日),南湘皇太子婚变。】
……
十月三日。
现在才十月四日,归厌顾不上心事,坐直了身子。
《九州大事记》中记录的“大事”简略至极,但归厌经过恶补已经不再对实事一问三不知了,他知道这短短的七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
南湘的皇太子和玉玄正好同辈,他的婚事是在九州历十七年玉京尊者收徒前定下的,皇子妃定的是希兰国九公主。
这个婚约定的不是时候,南湘的皇太子对早早定下婚约颇有怨言,公开表示过对九公主的不满,而或许是因为希兰国秘辛的缘故,九公主最初一言不发,闻人得愿收徒后则一直公开表示自己倾心于玉玄。
这一下可不得了,南湘皇太子也跟着对玉玄疯狂示爱起来,根本不在乎对方性别为男,且自己与对方压根儿就没见过面的事实。
然而,尽管这场婚约的双方都对婚事不满,闹了许久,南湘国和希兰国却一直不曾取消这场婚约。
因为那段时间南湘国和玉京关系紧张,但希兰国国力更强,希兰国作为中间方,为了维护南湘国和玉京的关系,做出了一系列牺牲和让步,这才有了这场不被婚约双方认可但被两国认可的婚约。
在修真界,南湘皇太子和南湘准皇子妃是一对互相折磨的知名怨侣。
可现在,就在婚约正式举行的三个月前,又或者说,在玉玄死亡后的一年零三个月之后,这场婚事被取消了。
——这会是玉京重新成为众矢之的的前兆吗?
归厌心中紧迫起来。
闻人得愿做事太随性了,为了查玉玄之死他一个人偷跑,又径自带回来玉玄骨灰,不声张也不下葬,而当时他身边人谢秋月和祝卿安两个也根本就没有半点大局观意识,当时他带回玉玄骨灰的时候都不曾阻止过半分!
偏偏那时归厌对玉京面对的局势根本没有了解,也对闻人得愿做事不动脑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个性丝毫不了解,盲目信任,也不曾过问过。
虽然他的确已经在今日“派”谢秋月去了希兰国,但,会不会还是太晚了?
谢秋月会不会又反倒被希兰国洗脑,认为玉玄真成了魔族?
……
“你就是因为这种事情来找我?”
解筮瓛看着自己被毁得七七八八的摘星楼,很是无语,“安心啦阿嚏——安心,他们不会打上来的。”
“就算玉玄在所有人的面前无可抵赖地变成了魔族,制造了大灾难,哦,比如说,西凉国一事就是他造成的,那个被通缉的魔修只是个背锅的,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是阿嚏——是玉玄,那些人也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
“现在这种,仅仅只是个阿嚏——小——阿嚏,小猜测,连实证都没有的东西,啧,你担心的事情不可能啦!”
归厌有些懵,这和他的常识差得有些大。
归厌很是怔忪:“……破境期的威慑力这样强吗?”
“破境期?不,不是破境期的威慑力很强阿嚏——”解筮瓛摇了摇头,“你只是还不清楚我们师叔祖现在在修真界的地位。”
“他不是因为破境期的实力才被整个修仙界供起来的啦。阿嚏——”
“唔……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师叔祖实际上十二个月里阿嚏——有十一个月手无缚鸡之力哦!”
“对,你猜的没错,玉京正是因为这一点才阿嚏——建立起来的。”
解筮瓛在归厌彻底懵逼的眼神中点了点头,“你不是都知道的吗阿嚏——师叔祖‘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
是的,归厌的确知道这一点,从他第一次见到闻人得愿的时候闻人得愿便自陈自己身体不好,不,还在那之前,他第一次听说闻人得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将闻人得愿“身体不好”的事实摆在了他的面前。
闻人得愿出关,佛国和希兰国“全体戒严”;“踏入金朝”;“没走金朝”;包括谢秋月和祝卿安紧随其后追得那样紧,接到闻人得愿后便立刻返回玉京……
桩桩件件。
只是那时候归厌以为所有人的兴师动众只是因为害怕闻人得愿续了百年的势,不继续查玉玄的死则是因为玉京内部对玉玄的倾轧,却不想……
“还有!给我把那只该死的狐狸请出去!!!”
“阿嚏——阿嚏——”
归厌看着抱着孤零零的柱子缩成一团不肯下来的解筮瓛,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橘色的小狐狸:“他吗?他叫达达。”
“谁在问你这狐狸叫什么啊啊啊——啊嚏。”
解筮瓛不知是冷的还是对动物毛发过敏的再次打了个喷嚏,抱着柱子瑟瑟发抖,但以解筮瓛的修为来看,不管是寒冷还是过敏,都应该早已离他远去了。
所以——
是心因性的过敏吧?
是的吧?
归厌举着达达靠近了一点,解筮瓛立刻又往上爬了一寸,如果不是因为摘星楼上空的飞行禁制,只怕他早就凭空插上翅膀飞走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心软答应圭陶的,果然玉京就应该禁犬类灵兽禁个彻底。”
解筮瓛以金丹期完全听不到的声音小声嘟囔到。
归厌眼底金光一闪,果然抱达达来这里是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