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呀,来呀,快来呀......”我遁着声音,漫无目的往前,月亮朦朦地藏在浓重的云朵后面,想隐着又觉得对我太过残忍,给我点了微弱的莹光,好让我不要踩进水沟里,可我,还是一脚陷了进去。
冰凉滑腻的东西从我脚背上溜过,那是蛇;惊飞着“扑拉拉”挥着翅膀的黑影,那是鹧鸪;枝头上亮着的两粒黄灯,忍一下叫一下的,那是夜猫子......
我想起妈妈带我去魏神婆家回来的那一夜,我的耳里彻夜地响起她轻轻低泣声。
我的命运已被魏神婆预见,可我的爸妈不肯放弃,觉得她有挟私的嫌疑,可又怕我真的像她说得那么命运多舛,就换了个神汉,可神汉见我八字说我不仅克夫克子还会短命,不如把我舍给他,我爸气得揍了他一顿,回头又带我去了很远的道观.....
已经是无神论的年代,可在爱我的我爸,我妈眼里,在我一次次差点被水溺死的意外面前,他们选择了宁可信其有!
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不管我读不读书,我都雷打不动的跪在寺庙的蒲团上,磕着无数的的头,吃着无数的纸灰、香灰......没有人给我过祝福,更有甚者,说我上辈子作孽太深.....
笑话,你见过我上辈子吗?你要是从我上辈子就活到今天,信不信我去举报你,让你做人体标本的被国家当研究项目!
可是我妈信得很,看着我天真烂漫的追着蝴蝶欢快的笑,讨好地把一束香甜的槐花献宝似的送到她面前时,她一把就把它们打落在泥土中。
我眼泪汪汪地望着散落在地上四飞的白花瓣,感到我妈阴沉的表情让我有点害怕。她走得很快,也不理我,我一个人在暮色里追着她快看要不清的身影凄厉地叫着她追着跑,我以为,她要听信神汉的话,不要我了!
在这种我妈不要我了的紧张害怕中,我长大了。一次,我听到她跟我爸吵架,说我爸祖上做了太多缺德事,所以才生出了我这么个丧门星。
虽然我妈说“丧门星”这三个字是情急之下无心脱口而出的,可这却成了我心底最难越过的伤,以至于我妈过逝时,我没有像我妹一样的坐在棺材前号啕大哭,一边烧着纸一边心里念,“妈,如果有下一世的话,你一定要过得幸福,不要再像这一世一样生出我这么个让你担心、难过的坏孩子。”
是的,我把我自己定义成父母的坏孩子,做为儿女,如果让父母为了自己的将来幸不幸福吵架、伤心,那就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我不敢再咧嘴笑了,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坐在家里破败的墙头上独自看星星。在这种小心翼翼的生活中我变得敏感多疑,我不敢跟任何人接触,我怕我看到我跟别人玩时我妈忧郁、复杂的眼神。
此时我觉得魏神婆和神汉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妈也没有说错,我真的是个丧门星,不仅克夫克子,我还克我自己!
我的善心一次一次的让我陷入绝境,这一次害得我要永远跟芷馨分别了!
一滴、两滴,细密雨丝落在山草上,发出了“沙沙”地声音,我听到山顶上有别的唤我的声音,可我回不了头,我也不想回头。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降生的,看,我这么个天嫌之人,活着带给了多少人伤痛!来处迷失,去处不知,我应该在十二岁被所有人唾弃时就该死去......
雨大得“劈劈啪啪”用力砸痛我的身,我的裤管上全是水和的泥浆,鞋也不知丢哪了,茫茫夜雨中,一大团不知是什么的黑漆漆阴影远远立着,“来呀,来呀.....\"它狰狞着在向我招手。
呵,是它在叫我?它说这是我的归宿之地?它要我不再害人害已,我踉跄着进去摸着看不清颜色的柱子,朝着正中的雕像凄厉的大笑.......
菩萨?神像?我对它拜了又拜,头深深触底,嘴里一遍遍念着,“曾经我求你祈我平平安安幸福一生,如今我别无想要,只需你给我一个雷、一个暴雨天里很自然的狂雷劈死我,劈死我这个不孝、又胆大倔强的蝼蚁......”
这个季节正是春雷滚滚的时间,我希望我的生命会是这么意外的结束,这样芷馨也就会对我这么个无能妈妈彻底放下。
我这一生连累了很多人,我再也不愿连累这世上剩下的最后一个爱我的人!
我倒在雕像前面,平躺着仰着无神的眸光看着顶上一滴两滴的水珠从破了的瓦缝间落在我的脸上,极强地亮光稍纵既逝,雷声轰鸣而至,震得我墙壁悉悉索索泥土落下的声音。
一束明亮的手电光在四处照晃了晃,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刺得我眼睛生疼,条件反射下我闭了闭眼。
“老大,嫂子在这!”
惊喜的声音合着嘈杂的脚步朝我涌来,我的身子被一双大手抱起。
“你这傻女人,怎么要躺在这淋雨?”
顺手捏起的衣襟胡乱地在我脸上擦了擦。
我失神的眸光从瓦顶移到了眼前,电闪雷鸣中,我看到一双深邃又复杂的眸子,我凄然地牵了牵唇,“呵,老叫花,是你啊......”
抱住我的双臂猛地僵了僵,连旁边跟着人也屏住呼吸。
我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床被子里,回到了烈日骄阳之下,我朝着太阳奔去,冲着温暖的日光,泪眼婆婆地大喊,“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醒醒,冷月,醒醒.......”
粗砺的手掌轻轻拍打着我的脸,懊恼的语气,“这身体素质怎么会这么差,就这点路、淋这点雨,就发烧了!”
这力道对手的主人来说或许很轻柔了,可对于我,就像不轻不重的扇了一个耳光。
我有瞬间的清醒,仔细看抱着我移到墙角坐下的男人,浓眉深目,线条硬朗......呵,这哪是老叫花,这是下午刚见过的,向华的表哥,秦西风!
“是你啊.....”
他没吭声,垂着眸把我使劲地往他怀里塞,脸也下来伏在我的颈窝,似乎怕我太冷,自己身上也湿着,想贴近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
我满脸的生无可恋,轻声问:“你带枪了吗?”
“干什么?”他语气蓦地变生硬,脸抬起来,手警觉地摸了一把腰。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三年前喝过放有毒品的水,我是吸毒者!你就说我拒捕......”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就跳下,半跪着,手抄向他的腰,一把抓向他的腰,想拔出匣里的枪。
可他速度更快,立马手就按在我的手背上,一个扭转,“刷刷”我听到身后有人紧张拉掀枪套的声音。
秦西风比了个手势,后面的人转身出去。
他缓缓的放开手,冷冷的笑了笑,脸凑到我半跪的脸上,“冷月,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我手搭在他冷冰冰的枪械上,准备拔出,却听他缓缓吐出一句,“抢夺枪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冷月,你想坐牢?”
我身形一震,一咬牙,把他枪拔出了一公分,他眉皱深,只是看着我。
黑暗之中,他的眼睛很亮,亮得无形之中带着一种威严凌厉的气势,无声的在警,我刹那间就没了勇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他扣紧了套子,烦闷的起身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最后扯起我衣领,拎着我问:“多大点事,值得你寻死觅活!”
我闭紧嘴,哭着哭着整个人就越嚎越大声。
他烦躁地丢下我,看着我倚在墙角哭,突然嘲笑起来,“这才十二点都不到,你是怕些什么,从公路上就跑到这里来?车坏了,修修就好,你哭什么?还要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发疯吗?我打死你我也得坐牢!”
“你不明白,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头一仰,吼。
他一愣,走到我面前,蹲身问:“发生了什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我.....”我张了张嘴,就像柳源说的,我没有证据,我怎么跟警察说我受到了威胁?
我的欲言又止让他动了疑心,他索性坐了下来,他的眼睛亮得就像晴朗夜空中的星火,“那就先说说你怎么会来这里?”
“......”
“不说吗?好,不说的话,我明天就上报,说你抢我的枪.....”
“是我同学!是我同学骗我.....”我一急,脱口道出,猛地想到李雪的儿子快毕业了,又忍住。
“谁?你同学谁?”
秦西风可不是能糊弄的人,眼睛盯着我脸上的表情,我真佩服他在这种光线欠加的地方,还能咄咄逼人让你感到他的凌厉。
他的目光实在毒辣,我缩了缩脑袋,把头埋在膝盖里。
“你别问了,反正我有难言之隐,不方便说......”
“那个打电话报警说一个叫冷月的女人车坏在老虎箐15公里处的女人......”
报警?李雪吗?一定是李雪,她把我骗到这又良心发现所以打匿名电话,又怕警察不信,所以说了我的名字........。
哼,做了【婊】子还要立贞洁牌坊!
我错愕的表情落进了秦西风的眼底,他唇角一丝冷嗤。鄙夷地一笑,“我没说错吧?!”
“现场车倒在地上却还发动着,说明根本就不是车子坏了,是有人恶意搞鬼。说吧,到底是有多大件了不得的事让你痛不欲生,活不下去?”
“我不能说,局长.....”
“老大!老大,这里不对劲.......”
借着雨后出来的月光,我看到两条模糊的身影急匆匆的闪了进来。
秦西风陡然就站了起来,“出去说。”
三个人在大殿外背着我嘀嘀咕咕,而我这人的情绪一向都转变得快,在秦西风离开后,心虽然还在有些凄惶,绷紧的神经却松驰了许多。许是觉得身边有人不该那么矫情,许是因为警察的正气能驱赶心灵的黑暗,我有了些底气,求死的念头不再是那么地强烈。
我望着三个黑幢幢却无比高大的背影,他们射在近处的强力手电筒光亮让我冷静下来,
我扳起我的两个脚板,扯下袜子看,不知是踩到玻璃还是踩到了石块,它们渗着血。
雨声稀稀漓,有渐停的症兆,四周传来一阵阵虫蛙鸣叫的声音,空气里有山林特有的清新,月光朦胧的笼在门口人的身上,我说不出的觉得这种宁静让我的心瞬间就不那么难过了。
我打量着四周,空荡荡的大殿里,正中的不知供着谁金身?看旁边斑驳的梁柱、破洞的屋顶和没有的大门,应该是废弃得没有多久。
说是庙堂,更像是用农家旧屋拆了改造出来,因为我能看出它是横长的有后再加深的痕迹,难说庙堂的隔壁还有厨房、牲圈什么的。
我有点奇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在自己住的屋里修一个庙宇?他住在这,不害怕吗?
不过,世界之大,疯子之多,举止奇怪的人又不止一二。
就像我,柳源说是精神分裂患者,可我也没变成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格阻碍着我的发展,生气起来虽然有念头要血腥地教训对方,可实际却没有危害过任何一个人。
我跟普通人一样,有着阴暗的一面,只是我的阴暗过于强大,偏激起来比我的不信命要胜一筹,只是这种冲动一遇到有人来干预,立马就会胆怯地掉头逃走。
就像今天,若不是秦西风他们恰时赶来了,我铁定会死在这破庙里。
而这样的转变之快,全是因为我不信命运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