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不见 第19章 第19章 他很奇怪

我抬头望殿上的泥塑。

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它的模样，只觉得它很高，双腿盘着，头顶冠冕，右手微伸呈拈花形状、左手横在胸前两指微蜷。它的左右各有一个更小的雕像，像是两个童子。我站在右边，所以凑近看了一眼，是个塑有双髻的女童，她只是脸微抬，神情有些委屈，像是仰视中间的神像求着什么。

我小时去了很多寺庙，见过了各种各样神情不一的佛，或嗔或怒，所以并不怕这样委屈中带着点羞恼的佛像。只是想着有童子，中间理所当然的就是观世音菩萨。而观世音菩萨面前的香炉灰，我心亦有余怯，我妈是带我去一次寺庙就是求一些的来给我化符水喝。

这东西喝了好像也没什么身体不适的，就是觉得脏......污浊的水面上飘着星星点点黑色的片状物质，我妈还要伸着手指放进里面搅一搅，把那些黑色物质搅得在水中浮浮沉沉，才要我一口喝光。

我顺手捡起香案上东倒西歪的香炉，正要摆好，大殿里忽地刮起了一起风，阴森森的，我心里莫名有点毛毛的，总感觉这殿里除了我像是还有别的人，疑惑地四处张望。

呵，什么时候变这么胆小了？荒山野岭，除了不言不语的泥塑菩萨和秦西风几人在院子里似有似无的说话声，这哪还有其他人。我视线慢慢收着，蓦地猛然停住，身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那向上仰望佛相的女童，眼睛虽然还是往上，眸子却像是垂着对着我，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心被猛地就提到嗓子眼，背脊发凉，头发都快竖起来，我捏着香炉的手不由自主地在抖，正想放下香炉，跑出去找秦西风他们，一只手凉森森地搭到我肩膀，突兀的问：“你在干什么？”

“啊——”我吓得鸡声都叫出来了，一个踉跄，右脚绊左脚的就朝地上砸去。

来人速度飞快，勾着我腰，轻轻一带，我手中香炉残留的香灰在他转我方向不让我垫底时撒得我一头一脸，然后我脸孔朝下，整张脸就生生的贴在一张暖乎乎的东西上。

要死！心里一阵哀嚎。

在倒地的瞬间，我已经反应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了，可我现在不好意思从他身上爬起来啊，因为贴着的那个暖乎乎的东西是秦西风的脸。

我的嘴巴别处不按，偏偏就咬在他耳根和脸颊的相接之处，十多秒了，他不动，我也不动。

直到一旁有人幽幽在说：“老大，我看我们还是先避避......”

“你还要压在我身上多久？”秦西风的声音没了先时对我的咋咋乎乎，有些喑哑。

我条件反射一偏过脸，嘴唇擦过他高挺鼻梁，愣住......

我从没近距离如此接近过一个男人，秦西风刚毅的面孔清晰的投进了我的眼底，我只要稍往下一公分，唇就可以准确无误的印在他的嘴上，望着他浩瀚如星空的深邃眼眸，我有些慌，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秦西风，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秦西风微拧着眉头，一把扯开我，站起身，偏头，垂着眼眸看我还坐在地上，“你还不想起来，我们要回去了。”

他的语气从进到殿里找到我的那时起，就莫名的有些不悦，一听我问他是否见过，就更加不高兴了。

我扶着地想站起，蓦地就又一屁股坐回，眼神恐惧，一把拽住他的裤脚，声音哆嗦，“我......起不来，神桌下面有个人看着我.....”

“唰唰”我连脚步声都没听到，两把枪就猛地出现在眼前，它们对准着神桌，而我的身体被一股大力扯了丢到了门口。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三个人神色都很紧张，其中一个蹲下，探进去看了看，出来摇了摇头。

秦西风挡在我前面，枪口朝下警戒，示意两人从神像两边包抄，他们检查完毕回来，默契地看着对方。

除了案几下的人，再没有别人。

另一个再钻进去，出来时叹气道：“比院子里那两个死得更早一些，都有尸斑了。”

我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身后，院子里有死人？一想到我先时居然跟三个死人共处一地，头皮一阵阵森凉。

我抬头看了一眼女童，她还是我第一眼看到的样子，根本就没用眼神瞄我，是我心里作祟，总觉得阴森森，有窥探感，原来是死人看着我啊！

纵是我不相信什么鬼鬼神神，胆子又一向过大，可一想到我一心求死，倒在正中喝着瓦檐上的水，身边难说还有三团像人一样的东西在凉凉地的跟我说，“妹子啊，赶紧死啊，我们等着你好上路啊......”整颗心就害怕得揪成一团。

“秦西风......”我的声音发抖，把自己快吓尿。

秦西风回头看了我一眼，脚挪了挪，擦着我站，说：“现在一点不到，我先把她送回去，你们保护好现场，天一亮我就让刑侦科的来，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是那人做的？”

似乎配合已久，心有灵犀，秦西风站过来，那两个便衣也移动身子护到我身后，我整个地被他们三个包围在中间。

我有那么一丢丢的安全，可那个东西人看不见啊，难说三个都跟我蹲一处扯着我头发玩呢？我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一点一点的挪到秦西风的脚前，只差一屁股就可以坐到他鞋背上了。

“外面的手法很像，可淋了雨什么证据都没有了.....刑侦科的来也勘查不出什么......再说我们刚来，局里有人对你突然空降挤了他的职位心怀不满，白天跟着他们去民族中学就不高兴了，现在我们又抢了值班警的出警任务，还发现了重大刑事案件，这......这是让我们在局里到处竖敌......骡子，你说呢？”

“是啊，老大，铃铛说得对，我们只是临时调派保护好那夫妻安全的，其它的我们就低调一点，反正，只要那两口子走了，我们也就离开......这小县城发生这么大的事，一定是惊天新闻，到时沸沸扬扬的先把我们露出......如果真是他，打草惊蛇了，又会让......”他望了望我。

秦西风盯着自己的脚，沉默半晌，像是在思虑，最后点了点头，“那你们现在赶紧把我们来过这的痕迹擦干净，趁下雨之前，我们离开。”

我听他们要掩去来过这里的痕迹，仿佛是并不想管这里的命案，觉得身为一个警察，不调查案子反而要躲躲闪闪的避开，有点奇怪。

秦西风仍然站在我身边看着他们两个做事，我猛然想起三年前在乞丐窝的情形，当时也有一个乞讨者在所有人的面前被毒贩打死，老乞丐也是像他这样站着，视而不见的任着死人从他脚背上拖过。

同样身为男人的他们，一个在社会底层苟喘活命，一个是阶层精英手握职权，可谁也都没把眼前的人命当回事！

“怕了？”秦西风的声音有点冷，要我抓着他的手起来，“我们得走了。”

我是怕，可我怕的是自己臆想出的东西，死人不过是睡着了的人，而那东西是看不见的......而他，他冲我说话的口气从说第一句话就不好，凶巴巴的，身为一县能替老百姓出头的人，却说不管冤死的人......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抽疯的正义感一下就涌上脑门，想都没想打开他的手掌，坐在地上怄气的说：“我不走，我要等着警察。”

我真的是在怄气，怄自己的气，因为我突然在黑暗里发现他的眼睛很像一个人的眼睛，我就生自己气了......

也不知有多少次的睡到半夜我会冲到卫生间狂呕得黄胆水都吐出，那梦太恐怖，不是被老叫花捏着嘴巴灌下毒水的画面，就是是两个人裹在被子里抱紧的情形。起床的时候还总感觉自己枕头上有陌生的男人气味，老叫花从梦里都快追到我现实中了！

我被这些莫名的气息、记忆快逼疯，没有芷馨的日子里我更是频频的会想起老叫花搂着我不让我到死人拖走，下雨时，眼前还会闪出他吓唬我不让我跟着他的情形。

老叫花满肚子坏水，他贩毒，他心肠狠毒，可，他救过我的命。

许是我的人生除了夏明生外，老叫花是第一个碰触过我身体的人，他在我最落魄时收留了我，拥抱过我，我后来竟然有一点点希望他不会被警察抓到。

对老叫花，我的感情复杂又荒谬。

“我就是警察.....”秦西风僵硬的口气让我的视线从他眼睛上转到地上。

“你不是！你不想保护现场，也不想调查这些人为什么死？我要等着真正的警察来！”

“呵！”他冷嗤，“你不报警，谁会知道这里有死人？荒郊野岭，还是个废弃的娘娘庙！”

呵，这是娘娘庙啊！

“那，那我报警......”

“好啊......”

他没阻止，看着我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又嗤笑着从后腰包里掏出个东西丢我身上。

我惊奇了，“我的手机怎么会在你这？”

“你说呢？”秦西风居高临下瞅着我，“也不知道是谁把它丢在草丛里？还好，捡到这个手机、找到泥塘里的鞋、顺着一路绊倒的草窝子，才看到某个躺在房子里了还要淋着雨睡觉的傻子。哎，我说冷月，你是不是要故意留下线索，好引我在娘娘庙看你在这里求子求福的？”

“我又没叫你们来，又不是我报的警！”听到他说这娘娘是赐人子福的，我脸一下就烧了起来。

还子呢？还福呢？我冷月天弃地弃，魏神婆都说我造孽过重，没福没子，我求什么求？！我说我求的是个大炸雷你信不信？！

秦西风看我在死命按着开机键，又说：“报警的话，你最好做好被当成杀人犯嫌疑的准备，因为这个人在我们到之前就已经死了，对了，院子里还躺着两个.....说不定，阳城的这些蠢货都会认为是你杀的......”

我闻之全身一震，对啊，怎么又要犯好心没好报的自揽灾祸病了？！秦西风的提醒让我想了想报警后的事态发展——如果我打了电话，就算最后查出人不是我杀的，可我一定会被请进派出所笔录，一出一进我得关着门停止营业，这得让我损失多少人民币.......而阳城的人观念守旧，不喜欢跟官家有牵扯，哪家出个贼、出个骗子的，一家人就算毛没长齐都会无辜的全被当成贼、骗子，处处被防着，在阳城终身都受冷眼，矮人一截......我要是被警察接去调查，不管是好事坏事立马就会传得整个城人尽皆知，到时又要连累哥哥和妹妹被人嘲笑......李雪和赵娇娇是柳源的耳目，她们会把这件事告诉柳源，柳源再把这事告诉芷馨，刺激到芷馨不就正好有借口把芷馨送进精神病院了吗？

这笔帐算来算去着实划不着啊！

可是我不报的话，他们惨死在这，没人替他们申冤，又有点于心不安。

“还报吗？”秦西风给我时间考虑。

我缩了缩脖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嘴巴死硬的说：“我......手机没电了。”

他抱着手，好像没电这个借口太拙劣，他懒得揭穿。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管？难道就任由他们被雨淋，被蛆虫噬？”

“我说过我不管了吗？”

“你明明让他们掩盖行迹的......”我鄙夷地撇嘴。

秦西风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蹲下来，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只是不想出现在新闻面前.......”

我心一紧，立即就有些愧疚了。

哦，原来不是不管，是不喜欢出风头啊！我莫名的冲他笑了笑，但我秒间僵住，我高兴个毛啊，人家情操高尚不高尚关我屁事！

“不过，我也没办法走，我的脚割伤了......”

“割伤？”秦西风脸色大变，伏身抓起我两个脚板看了看，骂了句，“该死！”

该死？这两个字熟悉得让我呼吸一下窒住，秦西风蹲着的身影在我眼前渐渐有些恍忽。

袜子脱下又被穿上，秦西风多面，先还心情平和带着打趣，现在就暴虐地极度不善，凶巴巴站起，我无语地看着他熊样高大的背影在我眼前晃啊晃。

不就我脚割伤吗，值得他乍乍乎乎的拿着手电筒到处走的发脾气？

秦西风检查我有没有把血迹留在庙里，转了一圈后，蓦地一把抄起我，手一丢，我就趴在他背上了。他朝外走着，突然问：“冷月，你刚才好像很害怕，现在怎么一点都不怕了？”

“怕，我刚才怕的是鬼！死人有什么好怕的，三年前我就看到过了......”我傲娇的又撇了撇嘴。

“你这逻辑特别，这世上哪有鬼......”

我好像听到他正常的轻笑。

这种人好难相处！

等在外面的骡子、铃铛看到我被他们老大背着，相对的笑了笑。

“哦，不怕死人啊？那我再带你去看看院子里那两个，女人，什么都没穿，头也没烂.......”

见他要转身回去，我吓得赶紧抱住他的脖子，“别，我怕，我真的怕！”

“噗哧”、”噗哧“骡子和铃铛笑出声，我这才反应出秦西风是在逗我。

这人真奇怪，说话生硬、冰冷，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等我在他身上了，又来开我的玩笑！

我生气的扭头，看到我变成黄泥色的运动鞋在铃铛手上一甩一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