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隆帝今年四十有三,腿脚有些不便,从宁后逝去,皇帝越发勤政,宵衣旰食,如今连行动都有些迟缓了。
卫谨这些年身体越发不好,加上年纪大了,走路需要扶着点拐杖,但一双眼睛仍旧慑着精光,让人不敢直视。
太子是他从旁支过继来的遗腹子,已经长大,进入朝堂,也多有亮眼的表现,能让他安心,就是最近似乎也总愿意跟着一个小姑娘。
罢了,下一代总有下一代的缘法。
“景远。”
一个小太监走了上来,“奴才在。”
卫谨愣了一下,是他忘了,他早命景远出了宫,安享晚年去了。
“罢了,朕去睡一会。”
睡一觉,醒了再说。
可这一觉醒来,似乎有所不同,卫谨再度睁开双眼,力量充沛,心情愉悦,就连房间也似乎是一个女人的房间。
“来人。”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人敢戏弄皇帝不成?
年轻一些的景远走了进来,和他一起走进来的,还有一个他完全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人。
“阿谨你醒了怎么不叫我?”宁念念从外面走过来坐到他床边,握着他的手。她还和以前一样,年岁的增长只是让她身上多了一层成熟的韵味,并没有损她半分芳华。
卫谨不敢暴露一丝一毫地惊诧,他怕惊走眼前的人,他回想着自己以前是怎样对待她的,他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毁了这般美梦。
他握住宁念念的手,笑着回她,“是我刚睡醒,一时间忘了。”
“阿谨惯会敷衍我,一会彦儿来了可不许这般糊弄他。”宁念念嗔怪着看了他一眼。
“嗯,我的错。”彦儿?是她的孩子吗?不对,是他们的孩子吗?
过了不一会,门外走来一个端方清正的少年,他进门朝着卫谨和宁念念行了一礼,“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我就先不打扰你们父子俩了,陛下一会考校完了彦儿再叫我吧,那边奏折又被陛下扔了一堆,我还得去给陛下批奏折呢。”宁念念起身欲走,卫谨拉住她的衣袖。她不仅没意外,反而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宁念念转过身来,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卫谨的唇。
“陛下,再不批我真的要批不完了。”
卫谨下意识放开手里的衣袖,宁念念笑着看他,“晚上我就回来了,陛下和彦儿好好聊吧。”
“好。”卫谨没在拦她,他看着宁念念的背影,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真好啊,太好了,念念,还活着啊!
晚上他们吃完饭,彦儿就退下了,只剩下帝后两人在花园里并肩漫步。
宁念念陪着卫谨在院子里走,突然宁念念停下脚步,“陛下,你说两株完全不一样的花,嫁接在一起,会好看吗?”
卫谨也停下脚步,“我不知道。”
“臣妾倒是觉得,不太好看。”宁念念转过身,她平静地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卫谨,“臣妾的陛下,在哪里?”
卫谨抿了抿唇,预料到的屠刀终于落下,刚才用膳的时候,念念的情绪就不太对,作为最了解他的人,念念太容易看出他的不同。
“我不知道。”
宁念念从袖子里拿出一把短刀,直逼卫谨咽喉,“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离开陛下的身体,你要什么我们可以谈,离开他。”
宁念念咬着唇,短刀就在卫谨喉间,她一直把控着距离不会伤到卫谨。
拿自己重要的东西,是威胁不了别人的。卫谨叹了口气,手一劈,夺了她的刀,又反手给她揉了揉手腕。
“念念,你这样是威胁不了人的,以后记得叫侍卫,要保护好自己。”
对面人的手法很熟悉,宁念念的眼神带着一丝惊讶,“你是谁?”
“我是卫谨,卫羡鱼。”
陛下的字由先帝所赐,赐字时庶人卫诚得宠,刻意给他挑了这个字,隔日说他临渊羡鱼,终成一场空。陛下不喜欢自己的字,也早就无人提起,他怎么知道?
“你到底是谁?”宁念念语气柔和了一些,但仍带着一点谨慎。
“我是卫谨,你不认识的卫谨。”失去了你的卫谨,没有你的卫谨,“我能问一下,是哪里发现的吗?”
宁念念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她说了实话,“你看起来,太悲伤了,陛下,每天都很快乐。”
“我明白了。”一个每天都能陪伴念念、有心爱的女人生下的儿子的卫谨,不会像他这么难过。他会每天开朗,天天开心。
卫谨有一种感觉,或许,自己要离开这里了。
“念念,我要走了。”
他要离开了,找他的念念去了。
卫谨醒了,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醒来,看着自己有些疲惫的双手。
他走到剑架旁,拿起自己很久很久没有拿起的剑。
太子已经长成,韩清远有遗诏可辅佐太子,世家败落之势已显,天下清平日久,他终于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
他拿起剑于殿中起舞,剑上寒光凛冽,照出他苍老又疲惫的脸。
他这一生无愧于万民,无愧于天地,有愧于念念。
卫谨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念念,等等我,我来寻你了。
刀锋划过,鲜血淋漓。
小太监听见声音,战战兢兢地打开门。
“陛下,山陵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