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名正言顺的法子自然是由城主大人去想。
五族会翘首以盼等着城主想出个蛇蝎之计,最好能逼迫白宁杭仓皇滚回人界,然而城中信探飞花传讯,等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发展,气得狐族族长脸色变了几番,“我看那夷岚是不想当这个城主了。”
蛇族族长捧起一杯香茶假意宽慰:“狐智长老喝口茶,消消气,夷岚此人你还不清楚吗?最会的就是使阴招耍诡计,这计策虽稀疏平常,但其中暗下绊子的空间可是很足,慢慢来嘛。”
衣袖翻腾,白玉鎏金茶盏触地。
“嘭——”
浅池泛起圈圈涟漪。
城主府中。
碎石入水打破平静,但池中鱼颇有老庄之风,波澜不惊,仍怡然而游。
游廊上,差役们脚步匆匆,忙着公事,无人在意倚靠在角落花架旁看鱼的白宁杭二人。
淡紫色花瓣如雨落下。
“别往水池里扔石子,我适才与你说的事可都记住了。”
归山繁别过头,又扔出一颗石头,不偏不倚砸中一条金鱼的背鳍,众鱼摇尾散开。
“……”
白宁杭上手给了一拳头。
他不情不愿地说:“不许突然发疯,不许冷脸,不许乱说话,只能待在你身边。”
“非常好。”白宁杭满意地点头,“待会儿我们可是要见城主,不能出差错。”
“我说了不来,是你强拉我。”
“你待在园里,我怕凛月欺负你。”
归山繁冷冷一笑:“是吗?不是怕没人管得住我?”
白宁杭干笑两声岔开话题:“哪里哪里……”
她的目光落在来往的差役身上,神情蓦然冷漠。
昨日她正忙着处理凛月与闲待春再次激化的矛盾,城主府的差役化水前来,好巧不巧在二人的进攻中显形,措不及防地被打飞老远,好半天才从地里面拔出来。
“……妖族律法治安篇第一百二十条,不得私自斗殴,违者缴纳税收九分之一的钱款。”
乌衣差役擦擦鼻血,淡定地坐在砸出的坑中。
白宁杭连忙凑上前,细细为她拭去鼻血:“姐妹,我们这只是学术交流,她二人正斗法,探讨幼儿期的园生应学何种法术,不是什么斗殴。”
“哦。”
乌衣差役一笑,一封盖有官戳的文书递与白宁杭:“知道,不见。”
话落,又化作万千水滴遁入土地。
拓有鸢尾花的信纸上,妖文缭绕,似林间的藤蔓,缠绕住观览者的心间。
“卿所行之事惹妖族众怒,翌日于城主府洽谈。”
白宁杭不敢轻率对待,天不亮就拖着归山繁一道来了城主府。
城主事务繁忙,直到下午,都不得时间传召。
难说不是故意给她下马威。
白宁杭双手抱胸,手指无意识敲打臂膀。
不过近日秀城对幼稚园的风评她略有耳闻,已不是最开始那般排斥,城主却言她触众怒,难道是她偏听一家之言,未察觉到舆论变化?
如此,当真是她的失误。
白宁杭正思来想去最近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之时,一差役双手各拿一摞文书,头顶一块公章:“人族白宁杭是吧?城主召见,随我来吧。”
二人随差役穿过数道游廊,弯弯绕绕,行至水中一高阁前,“人族白宁杭求见。”
那门自动打开。
差役折身离去。
归山繁垂下双眸,伸出脚尖。
差役未见脚下物障,果不其然被绊倒,人如大山倾颓,文书如瀑布倾泻。
却看他倏然化作一只飞鸟,又乍然变回人身,瞬息间稳稳接住了所有物事,“对不住了,没让这位小哥看到笑话。”
白宁杭:“你是小孩儿?”
归山繁不言语,只笑得欠打。
二人进入高阁,门阖,所有光线全无,余一片漆黑。
白宁杭警惕地开启五感,背后却被人一推:“别挡道哈,去中间的法阵。”
还未听完那人的话,白宁杭只觉身体悬空,天旋地转间摔落在地,她坐起身,眼睛被忽然出现的光亮刺痛。
一道黑影笼罩,白宁杭睁开眼,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眸,眸中光辉璀璨,似有漩涡,将她的心神尽数吸去。
“你就是白宁杭啊?听那北官府说你是个能言善辩之人,惯会说些场面话。”夷岚抚摸着女子的脸颊,目光落在那唇瓣之上,“这唇生得漂亮极了,难怪会说。”
夷岚直起身,脸庞显露在明亮的日光之下,白宁杭这才看清了她的脸。
与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不同,夷岚长相平平无奇,甚至是寡淡,如白开水般。
眼睛狭长上扬,似睁半闭,鼻梁眉弓不高不低,恰如平原之上的丘陵,略有起伏。
至于嘴唇,无功无过,不厚不薄。
这样的长相,不丑也不好看,没有半点特色,很难让人记住。
白宁杭将要说话,夷岚反身而去。
她顺着夷岚的身形看去,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间静室中,透过雕花木窗,苍穹云彩映入眼帘。
不见归山繁。
“来坐吧。”夷岚唤她,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茶水。
白宁杭起身,行过礼后落座于夷岚的对侧。
“鄙人已看过城主大人传来的文书,”白宁杭恭敬道,“不解鄙人有何错处,让秀城的百姓对鄙人多有怨言。”
夷岚:“你办学本是好事,坏就坏在你的身份,不得秀城百姓信赖,这是其一。你巧言令色,大行诓骗之事,这是其二。”
白宁杭一头雾水:“我是人族,妖族各位难免不信我,这点我能理解,不过目前园中也有几位园生,相信待日后幼稚园做出成绩,大家会接纳我。但我诓骗妖族这件事又从何谈起?”
夷岚拿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着的正是白宁杭与执律。
“你口口声声说得了执律的指示,但本官不知,你只不过是一人族,何德何能,又有何身份地位,能得执律青睐?”
白宁杭转转眼珠,一笑,“城主大人,正因为鄙人是人族,所以执律才多加照拂,这一点您应该非常清楚。”
“本官清楚?”
“妖界与人界互通有无,商贸往来,便是执律大人向妖皇陛下进言,又推出诸多政令帮扶前来妖界办产业的人族,鄙人能在妖界开设幼稚园,一是多亏妖族各位心胸宽怀,亦有好学进取之心,二是多谢执律大人的独到眼界,如此说来,这也算得上是依执律的指令行事。”
“人族这么听执律的话?”夷岚手撑下巴,手指在图纸上一点,“那这画如何解释,你说这是你与执律会面的场景。”
白宁杭不卑不亢地迎上夷岚审视的目光:“执律曾到访秀城,做了一场会话,鄙人曾前去听过,收获颇丰,因此对执律也心生敬慕,此画不过略有夸张,将鄙人与执律的距离缩近了不少,权当成全鄙人对执律的一片敬仰。”
夷岚睁开半眯的眼,炽热的目光毫不遮掩:“白宁杭,本官很欣赏你的勇气,你办学或只是为了那点碎银,但殊不知暗地里已经触及了他人利益。”
白宁杭坦然:“无论干何等事,触及到他人利益这是在所难免,鄙人认为凡事好商量,谋求合作共赢之道才是对彼此有益。”
“可你忘记一点。”
一缕蓝烟从木窗溢出,白鹤展翅飞过,鹤眼里倒映出室内的景象。
花色巨蟒缠住女子的身躯,张开深渊巨口,蛇信扫过女子白皙的脸颊。
“你只是外来异族,轮不到你上桌。”
“所以我是触犯了城主大人的利益?今日大人就要杀了我吗?”白宁杭波澜不惊,“可我的幼稚园尚处在亏本的阶段,实在想不出哪里就赚走了大人的银钱?”
手指光华流转,一只发钗现于掌心。
蛇信舔过她的脖颈,激起一阵颤栗。
“盘根此地绵延千年的氏族拥有时间的智慧,最能感知到何为威胁,他们擅长将其扼杀。”
白宁杭眼神一凛,握紧了发钗。
“城主是千年氏族中的一员吗?”
蛇齿咬住柔软的颈肉。
电光火石间,紫色雷霆炸开死死缠绕的蛇身,白宁杭翻身压住蛇躯,钗尖直刺蛇首,最后停在那双迷人的瞳仁前。
夷岚掩唇轻笑:“有点道行,你绝非善类。”
白宁杭起身,反手将发钗插入发间:“城主大人今日要是专程取我性命的话,白某恕不奉陪。”
“处理人族身死一事太过繁琐,本官可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夷岚理理衣襟,双手拍击两下。
两位差役无声出现。
白宁杭正疑惑间,双手忽而被夷岚抓住,一张灿烂的笑脸贴近。
“本官的确是对幼稚园的教学颇为担忧,虽有凛月大儒教导,但白园长毕竟是人族,对妖族的教育不熟。”
两名差役蹲下身捧着一颗大珠子。
“但万万没想到白园长有如此魄力,为了证明幼稚园的教学质量,亦是为了使秀城百姓安心,竟愿意与本官立下赌约。”
白宁杭闻言,神色大变,连忙要挣开女子的掣肘,双手却被死死掐住,隐隐有妖力禁锢。
“城主……”
嘴上被施下噤声诀。
夷岚自顾自地说:“两月后,本官将验收幼稚园的教育情况,若是园中的园生学会了化形,本官特赏灵石十万,但若是未能达成目标,白宁杭便关停幼稚园,另谋营生。”
两名差役如来时般静默退去。
“城主大人!”白宁杭的噤声诀被卸下,“你这是何意?”
夷岚弯弯眼:“这段誓约不出片刻功夫就会传遍整个秀城,白园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哦,还是好好准备如何教导吧。”
下一刻,白宁杭脚下的传送阵浮现,她消失在原地。
夷岚懒洋洋地倚在榻上,“执律……凛月……白宁杭……”
她闭上眼,扬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