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鸟儿被关在金丝铸就的牢笼里,多日米水未进,羽毛耷拉,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恍若一座了无生机的石块。
“圣子大人,这里风大,还请回静室吧。”
身后,白衣侍女如鬼魅般出现,绿眸里没有半点情绪。
男子不理会,仍抬头瞧着鸟儿。
“若是长老知晓圣子大人耽于玩乐,那只鸟儿会消失在世界上。”
“你是在威胁我?”男子回首,更为纯粹的绿眸如宝石般辉映出摄入心魄的光芒。
侍女惶恐地跪下:“奴不敢,只是已经到了温习祭文的时间,若是……奴也会和鸟儿一起消失的。”
男子自嘲似的呢喃:“我同你置气有何用?”
然而离去之前,楼下的一阵喧嚣让男子驻足。
只见在不远处,一位女子双臂被反剪,周围拥着族人,沉默地向她投以最为鄙夷的态度。
女子像是感应到某种视线,她抬起头,从绿发中露出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遥遥对上楼中人。
“她是谁?”
侍女道:“应该是前些日子偷逃出去的族人,族长对此事十分震怒,怕是会处以极刑。”
男子敛起目光,“走吧。”
————
今日是闲待春第一次授课。
妖怪中绿眸常有,但浅色如春水的眼眸罕见,像块晶莹剔透的绿宝石。
园生们对这位绿发绿眸的新教习好奇不已,直勾勾地盯着他。
闲待春早已习惯这种目光,他朝教室后方的凛月与白宁杭示意后,开始了自己的授课。
美人一举一动都是引人注目,闲待春一抬手,幼崽的目光就跟随他的纤细手指而动。
指尖上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像萤火虫在森林中飞舞,光点一碰到园生们的额头,一股清香便绽开在空中,独一无二的花朵悄然落在他们的桌上。
“初次见面,这是我送与你们的礼物。”鲜活的花瓣上有细碎的光泽闪现,像闲待春的笑容片刻即逝。
花朵颜色各异,单色有之,彩色亦有之。
多哩好奇地用爪子扒拉一下纯白色睡莲,便见一缕蓝雾飘然升空。
“花的颜色是自己的天赋,而烟雾则是你们各自擅长的灵,”闲待春走入园生当中,“从今日起,我们便要学习引气入体。”
敏宝歪歪脑袋:“教习,什么是引气入体呀?”
“你真笨,这都不知道,”阿巽得意地翘起嘴角,“引气入体就是把充盈于天地间的灵气引入经脉中,学会了这一招,你才像我一样变作人形,才能继续学法术。”
额间一痛,阿巽捂住发红的额头,委屈地看向新教习:“教习,我说错了吗?”
“你说得很对,但言辞间不该贬低同窗。”闲待春拿起属于阿巽的嫣红山茶花,一点他鼻尖,赤色烟雾似蛇般缠绕住阿巽的身体。
“资质尚可,天生火系。”
园生见状纷纷也触摸自己的花朵,教室内瞬间涌起一股股香雾,叫人如入幻境。
闲待春一眨眼,本交缠在一块儿的各色香雾乖顺地飘回宿主身边。
他抬手止住园生的惊呼,一一道出各自的禀赋如何,“勤能补拙在法术一事上最能见效,诸位只需认真钻研。”
接着,闲待春开始正式讲解起了引气入体。
若说课堂伊始闲待春集中了园生的注意力,那么到中后端就如同和尚讲经一般令人昏昏欲睡。
他从引气入体的基础理论开始讲起,讲得是深微奥妙,听得人也是头痛欲裂。
且不说尚处在幼儿期的园生,就连白宁杭也成功地听睡着了,歪在凛月肩膀上酣睡。
直到下课铃声响,白宁杭才悠然转醒。
“讲完了?”
她扫视一圈,见凛月神情不虞,园生也憔悴,本白嫩嫩的小脸蛋上一片灰沉沉,似乎遭受了不堪的折磨。
闲待春板正地立在讲台上,手指绞着衣袖。
气氛不对劲,白宁杭忙领着园生出去活动,而后折返回来打破室内的死寂,“辛苦待春了,凛月觉得如何呢?”
凛月本冷峻着一张脸,白宁杭的发问像是戳到她不满之处,只见她蹙眉冷笑:“我觉得怎么样?闲待春,我且问你,昨日你报道后,我有好生同你讲授课之要义,在于生动浅显,也有予你教本,反复叮嘱关键处,你适才又是如何做的?”
言辞太过犀利。
白宁杭背对着闲待春,小声央求:“凛月,园里太缺教习了,这可是唯一一个来应聘的,你别吓走他……”
剩下的话被凛月瞪回肚子里。
闲待春神色自若:“在下只是觉得一些浅显处未免也太过粗浅,明明是简易的道理,偏要赘述,举例繁多,实在是耗时。”
“赘述?耗时?”凛月猛地起身,目光炯炯,“你身处幼儿期便会引气入体?便能明白这些深奥的道理?”
闲待春微微愣住,下一秒他点点头,“自然是。”
气氛又是陡然一转,更加压抑。
白宁杭察觉到不妙,拦在二人当中,笑当和事佬:“有事好商量,咱别动气……”
“那昨日我们私下讲授时,你为何不提出你的疑虑?与我辩驳一二,偏要在课堂之上与我所书的教本大相径庭?你拿课堂当什么了?”
闲待春抿唇,顶着凛月的怒火镇定道:“昨日你话语太密,我插不上嘴,再说教学并非你一言之堂,我凭什么要对你言听计从。”
“你未免太强词夺理。”
凛月周身蔓延出美轮美奂的幻光,似丝锦般交织出一方天地,水泄不通,“凭什么听我的?凭我师承大学者鹤易,凭我参与编纂妖族学堂的各目教本,我立志深耕教学,你又有何本事质疑我?”
她说话间已然和闲待春打在一处。
二人交手几招,便能看出凛月不精通法术,而闲待春只接招不出招,有意相让。
白宁杭低声叹息,默默退后几步。
妖怪多有执念,如同龙之逆鳞。
凛月最为执着教学一事,一扯上这事便如同换了个人,强势,不容置喙。
她还是不要插手,由他们二人争个明白。
白宁杭这般想着,悄然钻出了凛月的幻境。
幼稚园里风波起,秀城内也暗潮涌动。
“水獭族长到。”
门外唱官高呼来者,堂内长桌前坐着的四位族长皆是往门口看去。
只见一老者拄着紫木拐杖颤颤巍巍地迈过门槛。
坐在首座上年轻的鹿族族长欣喜地起身相迎,“老族长,等您多时了,还以为您不来了。”
“呵呵呵,”老者松垮的皮肤上绽开笑容,露出裸露的牙床,“你们都来了,老朽自然也来凑凑热闹。”
他在鹿族族长的搀扶在首座右方入座。
“老族长。”众人恭敬地朝他行礼。
水獭族长挥挥手,招呼众人坐下。
“唉,自打协助妖皇平定秀城后,这两年来老朽时常病痛缠身,甚少出席五族会。”
蛇族族长道:“本不想叨扰老族长,只是眼下有件要紧事,我们几位商议不下,说要紧也不见得多急迫,但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
水獭族长:“你是想说,人族开设幼稚园一事吧?”
众人充满希冀的目光聚集在老族长身上。
“老朽有所耳闻,那人族声称自己得执律首肯,来秀城办幼稚园,意在践行新道,教化幼妖,似乎鹤易的弟子、前风宪官凛月也同她一起?”
“正是如此,”马族族长接话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一介人族,跑来我们妖界办教学,能安什么好心?偏偏族人愚昧,有几个受她蛊惑,竟真的将幼崽送入人族的幼稚园中,当真是不争气。”
“不必动气,那人族说得好听,连老朽听了都觉得这幼稚园好。”
话落,是一番良久的沉默。
没人肯说出隐晦的想法,起码不愿意当第一个。
蛇族族长摇扇,将在座诸位的神情收入眼中,率先开始责难幼稚园:“即使它有千般万般的好处,对妖族而言,总归是个尚未发炎的脓包,在下阅览人族历史,得知教育一事系关千秋万代,万不可让异族插手。”
“那你说怎么办?”马族族长冷笑着问她。
蛇族族长吐吐蛇信:“我哪里有这个身份地位,这都得看老族长的意思。”
众人再次看向老族长。
老族长清咳几声,“五族会不是老朽的一言堂,诸位都请畅所欲言,只是老朽认为秀城乃是妖皇陛下钦点的变革之城,不少眼睛盯着呢,这幼稚园经过之前的诬告案已然是名声大作,上面也开始彻查先前几起人妖纠纷,即使我们不满又能如何呢?惹了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老族长的话不无道理……”
“任凭谁的旨意,百姓见不惯那幼稚园,上头不也得顺从民心?那是人族,不是妖族。”一直沉默的狐族族长忽而出声,“我们也只是百姓中的一份子。”
在座的人都明白了狐族族长的意思。
老族长满意地点点头。
鹿族族长道:“既然东风有了,那由谁去点火呢?”
“你也忒坏了,什么话都不肯自己说。”蛇族族长翻了个白眼,“城里不就有个现成的城主嘛?让她来做这件事。”
老族长却是迟疑:“城主大人怕是事务繁多,不会理会我等小民……”
马族族长哈哈大笑:“老族长,你怎么不明白‘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啊?”
其余三人不约而同露出鄙夷的神情。
“但只有一点,”狐族族长又开口道,半张脸隐在阴影中,“一切得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