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这花开得甚好,宫里再没有比这文华殿中的花开得更好的了,过会儿叫人收一树来”,竹丛外桃花初放,桃花的花瓣颜色深浅不一,陈琅纤指轻拂,语音停顿,忽而看向远处沉闷的天空,
“这天,倒是阴晴不定,东虹轰隆西虹雨,怕是要下场酣畅淋漓的春雨来了。罢了,本想着今个儿,让小厨房给落落做花饼吃,奈何天公不作美啊”,陈琅收手,春风吹过片片粉白的花瓣,吹散在树下人绯色衣裙上。
“娘娘也说这天气阴晴不定了,说不定一会儿,这积云也就消了呢”,尹云盱顺着话头应道,接着又言,“小公主最喜欢吃这个了,再配上舒妃娘娘的手艺,定会十分开心。”
“小馋猫也有小馋猫的好处,不偏食,不挑嘴,没忌讳”,陈琅笑道,踏上弥白石阶,沿着庭院廊屋继续前行,“时可也是惯着她,吃食紧着她去,两人在饭蔬上,倒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
“舒妃娘娘这是爱屋及乌”,尹云盱紧随其后,调笑道,两个婢女也跟上前来。思及往事,似乎回到了曾经,陈琅耸了耸肩,语调变得轻松,
“当时在香药局,头天夜里要把皇上第二天穿的衣服熏好、熨平,清灯下,熏笼升烟,一忙就是一夜,还要赶在皇上起身前,把熏好的御衣送过去,正时夜色未尽,宫门重重落锁,路好像很长很长,怎么都走不到头。
等终于忙完差使,太阳才刚刚升起,很累,很辛苦,浑身乏力,回到住所常常倒头就睡,无有知觉。一觉醒来,日夜颠倒,不知天地为何物,也过了正午吃饭的时辰。
所幸姑姑护着我,不然哪个宫女能够酣睡这么长个时辰?”,过廊回环,陈琅眉眼含情,看向身侧后人,又转过头来,继续,“时可也是。尚食局作息规律,时可人情事理通明,能够留了饭食与我,不然难想,吃不饱、睡不足的,我怎么也活不至今日。”
“娘娘慎言。”
“那时咱们三个人,虽时有艰难,但相互扶持,多么单纯美好”,陈琅丝毫不闻,自顾自地接续,语调愈加轻松。再一转弯,面向内殿,陈琅指尖触唇,示意众人噤声,自己轻步缓行,探寻着向前走去,
“学生以为,胡亥之言,实是弃尧舜之道,行启桀之窘途,寒士人之衷心,置万民于不顾。而借先帝之名,凭先帝之势,为己之便利,不顾难以图后,日康娱以自纵,更是辱先君之功,没祖父之业!”
“这是在解《史记》秦二世之语?”,陈琅细声细语,
“听来是的”,尹云盱不明,模糊地回到。
陈琅回忆着自己前时闲暇所诵诗书,在记忆中仔细检索,根据儿子的话一一对应,最后定位到了赵高说二世处,又认真聆听朱桢所答,按循其思,遇到想法得意处,时不时点头认同,一时间津津有味,兴味无穷。
“说给老百姓听的话,他自己却信了!”
清脆地,莺啭地,铜铃般地。
陈琅刹那间如落深海,如坠冰窟,耳目晕眩,嗡嗡作响。早春温暖,但陈琅周遭弥漫森森肃寒,乌云遮蔽太阳,白光惨淡,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平稳心神,又怎么快步走进了文华殿,站在了花梨木雕书案前。
只是见朱知落的神情由惊喜转为疑惑继而恐惧,在女儿仰头微睁放大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狠厉的姿态,大量留白的天光云影,与作为背景的文华殿顶,那象征着威严、力量与意志的蟠龙藻井。
她的眼睛多么像自己的眼睛啊!那瞳孔因惊惧而波动,直直望着自己,张口欲语。陈琅手臂高高扬起,盘金捻线衣袖垂落,手肘折下,
“贱婢!怎敢挑唆公主说此下语!来人!把她拖下去,拔了舌头!逐出宫外!”
何叶双手捂脸,扑倒在地,不知所措。两个宫女听命上前来,捂住何叶的嘴,全然不顾她的挣扎求饶,暴力向后拖拽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何叶,不是她,是我,是我自己要说的。
在陈琅冷凝的目光下,朱知落从未发现张口说话是这么的困难,世界如镜面裂开一道狰狞疤痕,连贯的情节破碎成了片段,天摇地动,日色无光,朱知落的脑海里只有、只剩下了恐惧,不是对于母亲,而是那笼罩包裹她的、无处不在、无可逃脱的日月苍穹。
“贵妃娘娘,一个婢女而已,不值得如此动怒,千万不要伤了身体,儿臣心忧实繁”,妹妹刚刚说了什么?朱桢无从去想,随着那婢的呼喊远去,他只知道事情实际不过,一个心怀不轨的婢女怂恿妹妹说了不该说的话,至于这话……“落落!”,他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