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在跑马场沙地边缘,何叶两手手心相对,作喇叭状,声传遥远,钦佩地称赞道:“小公主真是英姿飒爽!”,仿佛不够表达自己衷心颂扬之意,又补充道:“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落落大方!”
“快别夸了!”,何花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双手支开,同作喇叭状,神色紧张,焦急万分:“公主,慢点啊!小心!注意留神啊!”
何叶放下手来,睁眼挑眉,淡淡的笑,不解地转头看向何花。
“笨!你忘记七皇子怎么残的了吗?”
何叶仰头,转动眼珠,陷入回想:那是一次皇家游猎,七皇子为向圣上邀宠,不无骄傲自得地夸耀近来所学,毛遂自荐,主动请缨,展示自己高超马技来作围猎开场预热表演,以开启接下来的盛大宴饮游戏。
龙生龙子,皇帝也是不无骄傲,欣然特许,其可骑乘西域进献的千里马进行表演,殊荣如此,父子情深,臣主尽欢,其乐融融。没曾想,翻身向天仰射云时,七皇子学艺不精,爱博不专,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马背上直直摔落。
更有,那天马儿许是受惊,也异常兴奋地将人拖拽向前跑去,众人纷纷躲避不及,一旁侍卫紧紧追随,张弓搭箭,却不敢轻举妄动,伤马事易,但如若马儿感痛,奔逸不止,危及皇子性命,这罪责便是难以逃脱了,于是犹豫踟蹰间,徘徊不定际,无人敢动,待马兴止停驻时,七皇子已残废了双腿。
爱子如此,皇帝勃然大怒,斥责处罚了相干人等,从马夫大意到侍卫失职,到最后,却悲哀地,不得不承认主因还是儿子无能、逞强好胜,以致自承蠢果,于是这愤怒中又挟带了些灭失荣光的厌恨意,加之其后必定不堪大用,是以渐渐疏远了去,法不责众,事情也轻拿轻放,不了了之。
但人数众多的公开场合与私自偷溜出来的性质完全不同,七皇子与小公主于皇帝心中分量也是不等,这周围并无见证之人,何叶虽然迟钝,却也明白其中利害,瞬间脸色煞白,急忙踮起脚尖,手舞足蹈,大声呼喊:
“公主,慢点啊!当心留意!千万别摔着碰着了!”
马场中央,策马奔驰、快意驰骋、沉浸陶醉的朱知落丝毫不闻,一心一意将注意集中于手中缰绳,足下马镫,怀下马身。春风习习,风暖烟淡,草地清新,视野开阔,朱知落窄袖短襦,长裙束带,衣帛飞扬。
马是千里马降下的崽子,独一无二,场是洛阳国城中央,天圆地方,人是一国之小主,举世无双。久违的自由包围了她,只有泼黛山、挼蓝水、相搀翠映入眼帘,远处侍女的呼喊虚化成模糊背景,一声又一声、高低起伏的呼告,像是来自天边,抛离了世界,朱知落在愈加繁盛的逆反心理下玩得不亦乐乎。
“这样不行,咱们得赶紧想个法子,不然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何花斩钉截铁,浮想翩翩。
“是的是的”,荷叶频频点头,没有思绪。
“这里离东宫不远,何叶,你看好小公主,我去找人”,想到英俊神武、气宇轩昂的太子殿下,何花脸红了又红,一双美眸,提溜着转,秋波流动,抿着嘴,恳切的语气,急切的样子。
“好好好,何花,还是你聪明,我看着,你快去!”,何叶松了口气,不疑有他,心想太子殿下总归是能看住公主的,自己身家性命又有了保障,连忙催促道。
“何叶!何花呢?”,一路目送何花背影远去、直到转弯消失在跑马场外的何叶,没有注意马蹄声的迫近,冷不丁地听见自家主子问话,吓的一哆嗦,转过身来,解释道,“她她她小解,不,如厕去了!”
朱知落眯起了一双纯洁干净的杏子眼,表示质疑,何叶更慌张了,口不择言,“公公公主,有什么事儿,用不着她的,奴婢可以做!”
朱知落心有会意,不再追问,双脚从蹬内抽出,双手抱住马颈,右腿磕绊地越过马的后躯,侧过脸来,狡黠一笑,孩子特有的天真,清脆地喊道,“何叶!我要下马!”,随即一翻身,滚落向下,何叶反应迅速,张开双臂,将朱知落抱了个满怀,稳稳当当。
“公主,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玩这种游戏了!万一我哪天没设防,伤着自己怎么办?”何叶关怀地嗔怒道。朱知落不觉有错,环绕着她的脖颈,笑嘻嘻地撺掇,“何叶,你要试试吗?”“什么?”“骑马!”“公主!你不要随意扯开话题!你还没答应我呢!”
朱知落撒开胳膊,跳出怀抱,灵巧落地,小跑到马驹正前,轻轻抚摸小马的鬃发,与其脸对脸,眼对眼,拟声道,“希律律!”,棠棣也回应道,“希律律!”,朱知落乐不可支,再次转头看向一旁何叶,引诱道,“真的不试试吗?”
棠棣为哈萨克所产骏马,也称大宛马。它玉质纯素,肌理精实,身纤体长,目光柔顺,虽然现在刚满一岁,但昂首阔步,四蹄稳健,姿态优雅,奔跑极速,显然已有日行千里之风度。
“我可以吗?”何叶深深凝视许久,眼睛明亮,屏息敛气,后又垂首,慌忙合眼,将此念头赶出脑外,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心慌意乱,谢拒道,“这是御赐之物,尊卑有别,公主恩惠,奴婢惶恐,怎敢冒犯。”
“哦,我明白了!”,朱知落毫不在意,仰首,三髻丫下垂,恍然大悟状,小手一指,“无碍,孤命令你去!”
话音刚落,跑马场边缘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哥哥!”朱知落十分惊喜,小跳挥手,欢欣如常,热情招呼,后又念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上扬的笑容逐渐凝滞、僵硬、下垂,见身形逐渐接近的对方一脸严肃,毫无欢乐同感,不禁将脑袋向后缩了缩,踉跄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