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词 第4章 小怜

青竹思绪悠远，多年前的人和事一一从眼前掠过。

当他失去所有的至亲，而沈绾不再掩藏丑恶的真面目时，青竹只觉如坠地狱。

心中深深地埋藏着恨意，从懵懂幼童成长为天真少年的岁月里，他也曾想要有朝一日要让恶人恶有恶报，为枉死的父母复仇。

多少次他被打的奄奄一息，像个牲口一样倒在地上，心中的恨意如野火蔓延滋长，恨不得将林家所有的人和物都毁灭一空，燃烧殆尽。

然而他毕竟不是什么英雄少年，身体和心性都文弱的很，往往到最后，心中的恐惧会压过恨意，让他无所适从，痛哭求饶。

沈绾早已将他整个人看透，时不时地会嗤笑一声，令他心中越发羞耻。

沈绾想，歹竹当然不会出好笋。毕竟是两个贱人生的儿子，他们的血脉也下贱肮脏，令人不齿的很。

如果林家的小公子真能有些血性，忍辱负重只为让她血债血偿，她倒还能高看他一眼！

可他又是个什么货色？！

不过是被折磨了一阵，便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令人恶心！

青竹的哀求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折磨。

沈绾时不时会想出新的花样，很多次青竹无法忍耐痛苦，迷离恍惚中只想离开人世，去追寻自己的父母。

看到沈绾美艳的脸，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有一副这样好的皮囊，却可以坏到这种程度，这个世界渐渐让他无法忍受。

也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意识恍惚中，他吐露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沈绾罕见地愣了愣，而后疯狂大笑。

青竹的眼皮越来越重，预感自己快要陷入永恒的梦境。闭上眼睛前，他听到身前的人用似嘲讽又似悲凉的语气说道：“你什么也不明白！”

青竹一点一点地丧失了生机。

可他没能死成，且在春天无意结识了一位少女。

少女名唤小怜，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活泼任性，整个人张扬而肆意。

初见小怜的那一天，可以说是风和日丽。

沈绾不想毒打他的时候，青竹可以在家中自由活动。

虽然多次有过轻生的念头，可他一次都不曾付诸行动，仅仅只是空想而已。沈绾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只要他不离开林家，便放任他行动。

青竹扒开密密麻麻的竹林往前走，置身于一处幽闭的角落。

他蹲坐在墙角，将头埋在膝上默默流泪，墙头处忽然传出一道如银铃般悦耳的女声。

“你怎么哭了呀？”

青竹猛地抬头，慌慌张张地抹去眼上的泪。

少女娇俏可爱的脸庞映入他的眼中。

青竹并不打算将自己的遭遇告诉对方。可孙小怜凭借着某种直觉，隐约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好奇心顿起，又见眼前的少年生的唇红齿白、清俊秀雅，便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势要将隐藏于林宅的秘密扒个一干二净。

小怜并不是时时都停留在林家村中，她们家在不远处有一座庄子，母亲偶尔会带着她来此修养。

这时候，小怜便会想发设发地溜到林宅附近。有那么几次，她能明显发现，青竹有些不对劲。

沈绾从不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因此光看脸和手，青竹并无不妥。可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虚弱痛苦的气息，哪怕心中有所猜测，小怜还是感到震惊和愤怒。

后来结合青竹的只言片语，和种种蛛丝马迹，她渐渐猜测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见过沈绾，那个女人在她母亲面前笑的温和又得体，没想到私下竟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那时候起，小怜便下决心要拯救青竹、让他脱离苦海。

而恶人么，小怜冷笑，当然是恶有恶报！

出于谨慎，她并未将自己的想法告知青竹，只是如他所愿那般假装不知。

青竹并不知道小怜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偶尔有个人可以说说话，有个人可以让他牵挂，便是很好的一件事。

他唯一担心的，便是沈绾发现小怜的存在。

也曾劝阻过小怜，可这少女相当任性固执。青竹感到无奈的同时，心中却有一丝甜蜜油然而生。

起初，小怜打的是将此事公之于众，让沈绾身败名裂的主意。

她不是整天一副假惺惺慈和的样子么，那就让所有人看看她是个什么东西！

可小怜的手下却阻止了她。

“小姐，这样做，林公子的名声也会受损。”

小怜先是不解，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后，不由地大怒， “这世间竟有如此荒唐无耻之人！我必定要替天行道……”

如果沈绾知道了她此时离奇的想法，必定要嘲笑她一番。小怜放任自己沉浸在这奇怪的念头里，因对青竹的占有欲作祟，心中越发恼恨。

背着父母，她暗暗地开始谋划。

为了防止沈绾察觉到蛛丝马迹，她强忍着暂时与青竹断了联系。

很多次，青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来到了那片墙角下。他希望能见一见那张如花般璀璨的笑颜，哪怕一次也好，可一次也没有见到。

除了在梦中。

梦中小怜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言笑晏晏地牵起他的手。

满堂红艳中，他们说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然而梦还没做完，他便被人摇醒了，“公子，该用饭了。”

青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送饭的老仆又额外给他递了几块糕点。

青竹觉得奇怪，这糕点哪来的？

老仆答道：“附近有一富贵人家今日嫁女，给乡亲们都送了些糕点，我想着您小时候喜欢这个，便给您留了几块……”

青竹沉默了，“多谢，可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老仆还在絮絮叨叨地往下说，“听说那小姐长得可好看了，名字也好听。好像是叫小怜来着……”

青竹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口中的饭也没了滋味。他埋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菜，强忍住落泪的冲动。

“夫人没说她什么时候来这，也没说将您放出去，只好委屈公子您在此地再留一晚了。”说完后默默地给他递了一条薄薄的毯子。

老仆离去后，又将祠堂的门重新锁上。

确认对方离去后，青竹再也忍耐不住，断断续续地开始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