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烬 第8章 第 8 章

陆羽随着牧贤和牧老爷从千云寨回到了牧府。刚踏入府门，牧贤的目光便紧紧落在陆羽身上，眼中满是关切。

“小羽，一路上可还劳累？”牧贤轻声问道，语气中透着温柔与疼惜。

陆羽微微垂首，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轻声回应：“公子，陆羽安好，不劳公子挂念。”

进入府中，牧贤亲自为陆羽安排住处，屋内的陈设一应俱全，布置得温馨舒适。

“若是有任何不合心意之处，尽管告知于我。”牧贤细心叮嘱。

陆羽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感激：“公子安排得极为妥当，陆羽感激不尽。”

平日里，牧贤对陆羽关怀备至，时常送来精致的点心和滋补的汤羹。陆羽总是谦逊地收下，从不恃宠而骄。用餐时，牧贤也会格外留意陆羽的喜好，吩咐厨房为她准备合口的菜肴。陆羽总是吃得不多，却对牧贤的照顾心怀感恩。在府中行走，陆羽遇到下人也总是微笑着打招呼，谦和有礼。对待牧夫人，更是恭敬有加，晨昏定省从不缺席。

牧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这陆羽不仅模样俊俏，性格也是安分守己，做事处处透着谦和克制，着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如此一来，牧夫人对陆羽也是越发喜欢，时常召她到跟前说说话，赏赐些小物件。

转眼间，便是牧夫人大寿。陆羽自知身无旁物，只得就着夫人的赏赐加上自己的心意送给夫人一份贺礼，她每日都精心地编织着一串菩提手串，专注而投入。为了准备这份贺礼，可谓是费尽心思。她精心挑选了多种不同的菩提子，每一颗都蕴含着独特的寓意和祝福。有代表平安吉祥的星月菩提，有象征智慧增长的凤眼菩提，还有寓意着福运连绵的金刚菩提。陆羽日以继夜地穿线编织，只为能在寿宴上呈上这份饱含心意的礼物。可是还没能完成这手串，却不想引发了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波。

自从她来到牧府，牧贤对凝儿便逐渐疏远。凝儿向来在府上人缘极佳，众人皆对她宠爱有加。面对牧贤的转变，她心中自是愤愤不平。这一日，凝儿偶然瞧见陆羽在屋内专心编织着手串，不禁冷嘲热讽起来：“哼，你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家伙，且瞧瞧你这所谓的礼物，不过是拿了牧家的东西稍加摆弄罢了，假心假意，毫无诚意可言！”

陆羽停下手中动作，面色微微一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委屈，但仍平和说道：“凝儿姑娘，我对夫人的心意天地可鉴，这手串的每一颗菩提子虽取材于牧家，但都是我精心挑选，每一颗珠子皆是我亲手打磨穿线，亲手编织，绝无半分敷衍之意，还望姑娘莫要误会。”

凝儿却丝毫不为所动，嗤笑道：“耗费心思？我看你不过是巧言令色。谁知道你这背后是不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说不准就是图谋牧家的荣华富贵。”

二人争执愈发激烈，情绪激动间，陆羽身旁的针线笸箩不慎落地，里面的菩提子与珠玉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凝儿见状，非但没有收敛，拈起一颗菩提子，轻蔑地看着陆羽，又说了些难听刺耳的话。陆羽紧咬嘴唇，忍辱负重，未再多言，只是默默蹲下身子，试图去捡拾地上的珠子。

恰在此时，牧贤撞破了这一幕。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但顾及双方的颜面，并未当场发作，只是拉着凝儿往花园深处走去。

两人沿着青石小径，穿过花团锦簇，来到一处幽静的亭子里。牧贤的脚步略显急促，凝儿心中忐忑，不知他究竟作何打算。

牧贤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凝儿，从小到大，我对你一直尊重有加，也万分感激宋家多年来对我的照拂。我与你之婚约，定会如约履行，娶你为妻，保你一生无忧无操劳。但陆羽之事，我希望你能体谅，看在我的面子上，容她一席之地。”

凝儿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愤愤道：“那如果我不呢？容不下呢，你又该如何？”

牧贤的神情变得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凌厉而坚决：“即使没有名分，我依旧会照顾她一生。凝儿，你不要忘了，这是牧家，今后你入门也得守这里的规矩。”

凝儿如遭雷击，当即愣在当场。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对她温柔有加的牧贤会说出这番话。只觉颜面尽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只得仓皇而逃。

凝儿边跑边在心中悲叹，我宋凝儿从小到大受邻里爱护，虽会打些经商的小算盘，但从未计较和算计过人，如今竟这般憔悴落魄、颜面尽失。她失魂落魄地奔出府门。一路上，微风拂过她的脸庞，却未能抚平她内心的波澜。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了一处阶梯旁。只见楚御正悠然地坐在凭栏处，手持折扇，目光望向远方，似在沉思。凝儿脚步踉跄，差点摔倒，这动静惊扰了楚御。

楚御转头望去，见凝儿这般狼狈模样，心生怜悯，起身相迎，轻声问道：“姑娘这是为何如此神伤？”

知晓了前因后果，楚御出言安慰道：“凝儿姑娘，依我之见，你与牧兄两小无猜，多是兄妹情谊，又何必如此执着？你青春正好，容貌出众，又聪慧过人，前程似锦，这其中道理，你怎会不明？”

凝儿从未真正爱过一人，此刻不禁问道：“若我与他是兄妹之谊，那你说，何为爱？”

楚御目光温柔而真诚地说道：“爱...并非是一种能简单定义的东西。于我而言，爱一个人，就是全心全意地为对方着想，希望对方能够幸福快乐，哪怕这份幸福不是自己给的。

“我...也曾深爱过一个人...”楚御的思绪渐渐飘向了许久之前。

那段情爱往事，饱含着深情与痛楚。

回溯到了那一日，那是在一个烽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战乱之秋，楚御身为少年将军，于沙场之上纵横驰骋，金戈铁马，浴血奋战。战后的战场，一片荒芜与死寂。他骑着战马，缓缓踱步于那片残垣断壁之间。忽然，一个角落里蜷缩着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她衣不蔽体，发丝凌乱，娇弱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眸中满是惊惶与绝望，宛如一朵即将在狂风骤雨中凋零的娇花。

他的内心不知怎的猛地一揪，从未有过的怜惜之情瞬间涌上心头。他随即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走近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柔而温暖：“别怕，姑娘，你已安全。”她抬起头，眼神中满是警惕与恐惧，他向她伸出手，她犹豫再三，终是将那纤细冰凉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那一刻，楚御分明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恐惧与寒冷。

楚御将她带回了营帐，为她寻来整洁的衣物，准备了热气腾腾的食物和甘甜的清水。起初，她总是沉默不语，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与疏离。但他并不着急，只是静静地陪伴在她身旁，用耐心与关怀逐渐温暖她那颗饱受创伤的心。

渐渐地，她开始愿意与楚御交流。楚御问她的名字，她却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我...没有名字。”于是，楚御略作思索，为她取名为“浅斟”。

浅斟春色染眉弯，粉黛含情映碧潭。期许她的未来能如锦绣般绚丽多彩。

自那以后，每当战事暂歇，楚御总会抽出宝贵的时间教她习字。阳光透过营帐的缝隙，如细碎的金砂般洒落在他们身上。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在洁白的纸张上写下简单的汉字。她学得极为用心，眉头轻蹙，眼神专注而执着，那认真的模样让人心生怜爱。

“将军，这个字怎么读？”她抬起头，用那清澈如水的眼眸望着楚御。

“爱...这个字念‘爱’，就像我...对你。”不知为何，楚御竟脱口而出这样一句饱含深情的话。话一出口，两人都不禁微微一愣，随后她的脸颊瞬间泛起了一抹如晚霞般艳丽的红晕，而楚御的心中也如同被春风拂过，泛起了层层涟漪。

时光悄然流逝，他们的感情也在点滴相处中日益深厚。

“将军，你说战争何时才能结束？”她凝望着营帐外那片被战火染得昏黄的天空，眼神中充满了对和平与安宁的憧憬。

楚御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说道：“浅斟，相信我，和平马上就会到来。待到战争结束，我定带你历遍世间的美景，让你感受这世间的美好。”她微微颔首，将头轻轻靠在楚御的肩膀上，那一刻的楚御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心中满是幸福与满足。

在一个静谧如水的月夜，月光如银纱般轻柔地洒在营帐内。

“将军，你会永远守护我吗？”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夜风中的低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楚御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而深情地凝视着她：“浅斟，哪怕要我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会护你周全，永不离弃。”

她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那一刻，他们的心灵仿佛交融在了一起。

然而，随着时光的缓缓流淌，楚御却总是能够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躲闪，从她的言语里察觉到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犹豫。但每次当楚御想要开口询问时，看到她那惹人怜爱的模样，那些到了嘴边的话语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楚御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她只是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尚未完全从往昔的阴影中走出。楚御选择相信她，相信他们之间那份真挚而深厚的感情。

终于，迎来了楚御翘首以盼的大婚之日。那一天，整个将军府张灯结彩，红妆铺陈，处处洋溢着喜庆与欢乐。

楚御身着华丽的婚服，满心欢喜地迎接络绎不绝的宾客。看着一张张笑脸，听着一声声祝福，他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与憧憬。

“将军，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快请入座。”

与宾客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但内心深处却始终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楚御察觉到浅斟的情绪似乎有些异样，虽然她努力地挤出微笑，试图迎合这欢乐的气氛，但她的眼神中却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忐忑与焦虑。

“浅斟，你今天真是美若天仙。”楚御轻轻握住她的手，试图通过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她安慰与力量。

她微微点头，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将军，谢谢你。”但那笑容却显得如此牵强与苦涩。

就在这看似欢乐祥和的时刻，变故陡然发生。皇帝遇刺，现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保护皇上！”

“捉拿刺客！”

楚御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追寻着刺客的身影。那身影是如此熟悉，楚御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尽的深渊。

她不顾一切地奔跑，始终没有回头。

楚御步步紧逼，心中犹如翻江倒海般痛苦与困惑交织。

“停下，浅斟，听我一言！”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哀求与痛楚。

终于，她停下了脚步，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楚御缓缓走近她，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浅斟，放下吧，放下这仇恨，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楚御望着她，眼中满是深情与祈求。

她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站着，风轻轻吹起她的面纱，露出她那苍白却依然美丽的脸庞。

“你知道的，我爱你，我愿意为你舍弃这一切。只要你放下手中的剑，我们还能回到过去。”楚御的声音已因悲痛而变得沙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唯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终于，她缓缓转身，那一瞬间，楚御看到了她眼中的决绝与痛苦，还有那一丝难以磨灭的深情。

“对不起，将军。”她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寒冬的凛冽寒风。

还未等楚御从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寒光一闪，冰冷的剑已无情地刺入了楚御的胸膛。那一剑，犹如万箭穿心，痛彻心扉。

“浅斟……”楚御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眼中满是震惊与伤痛。

剑刃穿过身体，虽避开了心脏要害，却也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如泉涌般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楚御的衣衫，那大红的喜服，仿佛被沁润的更加殷红。

“对不起了楚大人。”她的声音在颤抖，眼中闪烁着泪光。

随后，她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楚御的视线渐渐模糊，身体已摇摇欲坠。但他仍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回到皇帝面前。

“陛下...微臣无能...未能追到刺客...”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便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当楚御再次醒来，已是数日之后。

他躺在病榻之上，回想起那一幕幕，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迷茫。

其实...早在很早之前...便有端倪。浅斟曾送给楚御一条璎珞腰带，那并非我国习俗，而是羌国赠予心爱之人的特有之物。其实那时，楚御心中便有过一丝疑虑，但却选择了自欺欺人，不愿去深思，不愿去打破这份看似美好的爱情。可为什么偏偏要是大婚之日呢...对呀...因为那一日皇上会来...皇上...他会来啊...

如今想来，或许在相处的过程中，她也曾对我动过真情，只是那国仇家恨终究还是压过了儿女情长。

“我明白，爱...不是占有，而是理解和尊重。就像你与他，两小无猜或许有着深厚的情谊，可这未必是爱。爱有时候需要时间去沉淀和领悟。有时候，我们可能会混淆友情与爱情的界限。它不仅仅是一时的冲动和激情，更是一种长久的承诺和责任。你如此聪慧，一定明白这些道理。不要过于执着于某种情感，也许当你顺其自然时，真正属于你的爱就在不远处等着你。”

说完便一直静静地靠在栏杆上，身子仿佛定住了一般。他的眼神空洞无物，仿若灵魂已飘向那遥远的往昔，被回忆的漩涡深深吞噬。许久之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声音中饱含着无尽的沧桑与苦涩，脸上勉力挤出一丝凄然的笑，轻声说道：“许是在这栏杆边站得实在太久，腰都酸麻得厉害。宋姑娘，倘若此后你不再这般想不开，执意寻死觅活，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凝儿静静地思索着，目光始终未曾从楚御身上移开。她能深切地感受到楚御话语中的沉重与无奈，内心对他的同情愈发深沉。此刻的宋凝儿已不再如先前那般歇斯底里、满心绝望，她望着楚御，语调轻柔却带着一丝颤抖地说道：“多谢公子今日开解，让凝儿知晓这世间的苦痛并非我一人独自承受。公子的过往想必坎坷波折，却仍能如此坚毅地直面人生，宁儿自惭形秽。”

楚玉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姑娘见笑了。”说完，轻笑了一声。

她的目光又落在他腰间一直佩戴的那条璎珞上，冥冥中似乎悟出了什么，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了。”

心中想着，“希望有一天，你也可以放下吧。”只是这喃喃之语，不知不觉间已说出了声。而楚御早已大步流星地走远。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穿过曲折的回廊，路过满池的荷花。夕阳的余晖洒在小径上，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风拂过，吹落几片树叶，在他身后悠悠飘落。远处的假山错落有致，伴着摇曳的柳枝，仿佛一幅宁静的画卷。只是楚御的脚步未曾停歇，很快便消失在这片景色之中，也未曾听见凝儿那轻声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