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陪着你。”
他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随之而来的是不可抑制的心跳,他从来不知道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祁煜偏头看她,她穿着小猫的睡袍,双手抱膝乖巧的坐在他身边。注意到他的目光,于舒悦轻轻歪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好像再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啊。
不知道是他今天格外的脆弱,还是她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又或许是她眼里的心疼太过炽热。在这样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夜晚,祁煜突然生出许多迫不及待的倾诉的**。
喉头一阵干涩,祁煜捞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几口,把心里的褶皱一点点的展开。
祁煜出生在一个高知家庭。
他的父母都是国内一流大学的学生,两个人同在历史系,又因为价值观十分相似很快就确立了关系。他们都是注重效率的人,结婚生子都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用他们的话来说,明确的计划能减少时间的浪费。
祁煜出生时,祁明锋正在研究考古的课题,母亲李想刚在市里的学校度过实习期正式带班。
祁煜的诞生似乎并没有让这个忙碌的家庭慢下来,祁明锋依旧早出晚归,偶尔参与项目几个月几个月的联系不到人,作为妻子的李想对此并不在意甚至十分认同。
从他出生前李想就开始为工作做准备,跟学校协商后,李想一直坚持工作到孕期的最后时限。产后三个月李想回到了学校,祁煜也彻底断奶。李想虽然是一流学校毕业,但当时年轻资历不够,在学校里没有编制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利。
于是李想跟祁明锋协商后做了一个决定,她主动申请到落后的村镇支教,祁明锋则参与了一个为期三年的外派项目。
就这样,四岁之前他的生活里只剩下外公外婆。
祁煜快八岁的时候,李想终于结束了长达七年辗转各地的支教,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她拿到编制如愿进入江城一中。
他记得,李想刚回来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
那次外派之后祁明锋在业内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提升,他开始接触更多项目,没有项目的时候就常驻市里带着学生做各种研究,回家的时候少之又少。
见面的时候不是跟外婆推搡着塞钱,就是提着东西跟家里的亲戚攀谈。偶尔陪他待一会,也不停地回复的手机的消息。
而过年回来的时候,备课之余会听他唱儿歌背古诗,她的手机也很少响起。祁煜从小就不是会把情绪写在脸上的性格,那个时候知道她回来,他虽然不说但心里特别的期待。他还记得外婆说妈妈的工作在江城,也就是说之后他每天都能看到妈妈。
赶在暑假回来的李想确实陪着他好好玩了一段时间,连祁明锋都为了迎接妻子休了半个月假。当时他觉得自己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这份快乐是外婆无论怎么給都填补不了的。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段时间会是他和父母最幸福的时候。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开学的前一天,为了方便外婆接送,祁煜一年级是在附近的小学上的。夫妻俩一直觉得学校的条件不好,之前出于现实考虑没有干涉,李想在确认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給祁煜办了转学。
祁煜当然不愿意,他在那个学校已经上完了一年级,他喜欢班里的老师和同学。得知自己要换学校的消息之后祁煜第一次在妈妈面前大哭。
他坐在地上抱着学校的校服哭的喘不上气,外婆站在客厅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刚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妈妈会抱抱他,哄哄他,让他不要哭了。哭着哭着他又觉得,或许妈妈会因为他坐在地上耍赖生气的揍他一顿,就像楼下阳阳的妈妈一样。
可是她没有。
她不打他,不骂他,更没有上来抱住他亲亲他。她只是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等他哭到没有力气再哭的时候跟他说:“哭够了就把自己收拾干净出来吃饭。”
她走出房间关上了门,小小的祁煜坐在地上觉得妈妈是生气了。可是他的妈妈生气和其他人的妈妈不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妈妈不生气。
他去问外婆,外婆不说话只是抱着他抹眼泪,他不敢再提,偷偷拿外婆的手机给爸爸打电话,打了好几遍都没有人接。他很难过,但是他也没有太多时间难过,因为第二天他就要去上学了。
不过后来他还是找到了让妈妈高兴的办法。
每次他考第一名的时候,妈妈就会笑着把卷子放进一个袋子里,之后的几天她的心情都会很好。
从那之后他就努力的学习,可是随着外婆过世,他慢慢长大能让她满意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
她冷脸的次数越来越多,祁明锋不常回来,他们两个人在家除了吃饭有时连一句话都说不上。他停掉了特长班,收起了外婆买的吉他,可依然没有效果,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好像怎么做都不够好。
后来,他不想着怎样让她满意了,他只想离开,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先是顺着父母的意思转去了一中,报考传媒大学之后卡着时间把专业改成了音乐表演。
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的时候,李想简直气疯了。
她砸着手里的东西嘶吼着:“就为了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浪费了我们这十几年给你提供的资源!你说你还能有什么出息!”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么面目狰狞的母亲,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任由她发泄。站在他面前的明明是他在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却觉得她像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她脱力的坐在地上崩溃痛哭,请假赶回来的祁明锋抱着妻子坐到沙发上,他看着一旁沉默的儿子,说:“转专业吧。”语气轻松又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他没说话,背着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带着外婆留下的一万块钱走出了家门,再也没回去。
“上次我们通电话,还是我参加选秀的时候......”说完他又觉得后悔,不应该一时冲动跟她说这么多的,也许人家只是礼貌地安慰而已。祁煜垂着头,不敢去看于舒悦的脸。
祁煜不再说话,房间里安静地只能听见他们俩的呼吸声。
就在祁煜被心里的懊恼折磨的快要坐不住的时候,一声小小的呜咽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抬起头,于舒悦把自己埋进双膝间哭的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无措的情绪霎时掩住了懊恼,祁煜拿着抽纸坐到地上,托着她的下巴手忙脚乱的擦眼泪:“不哭不哭,早就没事了,我瞎说的。”
于舒悦哭的伤心,她一直知道祁煜跟父母的关系很糟糕,却不知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于父于母出门打工的时候她已经记事了,在她的记忆里父母一直是很疼她的,即使后来因为见面的机会太少她对父母有所生疏,他们也只责怪自己当初没有把她带到身边,对她没有一句重话。
祁煜的父母虽然也很少斥责他,可对待这个从小就没怎么上心的孩子更多的是漠视。
在他们眼里,祁煜只是他们完成人生计划的一部分,是他们人生履历上的一个闪光点。至于这个闪光点的创作过程该如何书写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只要有一个体面的结果就够了。
所以他们才会抛下刚一岁的儿子说走就走,又在祁煜更改了专业后自觉亏本所以那样的歇斯底里,甚至轻而易举的说出决定他人生的话。
因为在他们的人生里,名利是第一位,之后才是父母,甚至还有对方这个默契的合作伙伴,唯独没有这个融合了他们血脉的孩子。
于舒悦又想起下雨那天,他是不是也难受的撑不住才会撕了卷子到楼下对着梧桐树发呆。
“所以...所以你才总是跟梧桐树说话是不是,呜,对不起......”
于舒悦接过他手里的纸胡乱的擦了几下,白净的脸因为暴力的擦拭泛起一块块的红,她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抽噎。
她哭的这么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在讲故事。
祁煜把她手里的纸扔掉,自己抽了一张叠成小块,轻轻沾着她脸上的眼泪,语气无奈:“怎么就这么会哭。”
哭的他心都乱了,哪里还有时间难过。
“对不起。”
于舒悦渐渐平静下来,深呼吸了好几次又说。
祁煜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劲儿的对不起什么?傻不傻。”
“有的。”于舒悦摇头。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走到他旁边的,哪怕跟他说两句也是好的。至少他不用再对着梧桐树说那些得不到回应的话。
祁煜也不再跟她争辩,她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只要别再哭了就好。把纸巾丢进垃圾桶,祁煜往杯子里倒水,确定水没那么热才递到她手里。
刚才哭了那么久,嗓子都哑了。
于舒悦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时不时还抽抽鼻子。
时间太晚了,祁煜看着她把水喝完就要回房间了。祁煜抬手摸摸她的头:“有你听我说这些,我就觉得心情好多了。”
于舒悦瘪瘪嘴,跟着他到门口。
祁煜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少见的挑挑眉:“我很期待明天的约会。”
于舒悦看着他不同于以往的动作愣住,糊里糊涂的关上门才反应过来。
把被子扯到身上的时候,她想,如果做梦的话,今天一定是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