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山写了分家书,又让管家把宅中财物清册送来,派几个人监督他们收拾行李,但凡是宅中购置的家生,均不许他们带走。
苏晚辞本来也不贪图他们财物,只收拾了几件衣服,还有他娘的嫁妆箱笼,里面都是萧文钦送他的东西,管家检查了许多次,在清册上翻来覆去比对,确认不是府里的物件,才准许他搬上马车。
桃枝哭了一宿,眼睛哭成了小核桃,嘴里骂声却凌厉,“都净身出户了,谁还贪你们东西,当谁是贼呢!”
管家阴阳怪气地笑:“那可不一定,从前府里也不是没有出过偷炭贼。”
桃枝恼怒,撩起袖子就要与他动手。
苏晚辞一把拽住她,摇摇头,继续叠衣裳。
苏姜海那里,青烟正在收拾,他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光整理就要大半日,府里奴才们受了告诫,无人敢帮忙,江郁白派了几个人给青烟,帮忙拾掇。
管家在苏晚辞房里耽误了几个时辰,又去苏姜海房里生事。
桃枝见人走了,哭哭啼啼伏在地上,说道:“少爷,您带我走吧,我不想留下。”
“方才舅舅叫我去皇城。”苏晚辞嘴唇嗫嚅,半晌才道,“你若是跟我走,爹娘怎么办。”
如今闹得这般难堪,恐怕铺子也开不成了,这城里的布料生意几乎都是苏家的,要给他们找点麻烦简直轻而易举。
他不想处处都麻烦萧文钦,若凡事都要萧文钦替他出头,便真应了苏鹤山那些粗鄙之言。
苏晚辞停下收拾,坐在床榻上,抱着膝盖笑:“如今看来,我真是没用,往日里总想要自在,不肯上进,倒不似李常佑考了个秀才,谁人见了都敬他三分。”
桃枝坐在地上,把脑袋靠在床沿上,揉了揉眼睛道:“是他们势利眼,欺负少爷好说话。”
苏晚辞摇头,未必是他好说话,只是他偶尔也懦弱,所以显得脾气好。
他打开荷包,从里面拿出二百两来,递给桃枝,“我如今也没有多少银子了,这二百两给你,待改日相了好人家,便给自己赎身。”
桃枝拨浪鼓似的摇脑袋,不肯要。
“我爹如今改好了,往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苏晚辞把银票塞进她手里,“你藏起来用,不要被爹娘知道了。”
桃枝哭得倒抽气,死死拽紧了苏晚辞的胳膊。
苏晚辞原本是想,若他与萧文钦成婚,便把桃枝带去萧家。
可如今他却犹豫了,他再也不想倚靠别人,他要扶摇直上,要让别人倚靠他。
若如此,他又该如何对待萧文钦,他们好不容易才互诉衷肠。
苏晚辞把头埋进膝窝里。
外头青烟来请,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
苏晚辞也给了青烟一百两,倾尽所有,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箱笼已经抬出去了,还有几只包袱,桃枝提在手里,送苏晚辞出去。
走到庭院里,却见赵权从廊子上下来,苏晚辞道:“桃枝,你先把东西拿出去,我与他说几句话。”
桃枝颔首,绕过赵权往前去。
赵权面色深沉,言简意赅道:“晚辞,你这几日便喊我赵侍卫,莫要与人说起我的身份,可明白?”
“舅父,我明白轻重。”苏晚辞攥着衣袖点头。
“你舅舅正与我闹别扭,昨夜里说的都是气话。”赵权沉声道,“我一日是王爷,他便一日是我的王妃,没有真假一说。”
苏晚辞犹然点头。
“走吧,记住了,莫要透露我身份。”赵权再次叮嘱,话虽如此,走路时依旧下意识走在前头,哪里有半点侍卫的样子。
好在这州县上规矩不似皇城里多,奴才与主子打打闹闹多了去,没大小的也不少。
东方既明,大门前正在拆红绸布,如敝履般扔在地上,奴仆们进出,踩出无数脚印,最终与砸烂的红灯笼一块扔去角落。
苏晚辞回首望向那块牌匾,这本就是他期望的结局,短短一夜,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苏姜海被抬上了马车,萧文钦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去苏晚辞身后,扶住他的肩膀,轻声道:“走吧。”
苏晚辞茫然道:“这是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萧文钦低头看他。
苏晚辞红涩的眼眸里充斥着未名的情绪,他摇了摇头,转身要上马车。
一夜未眠的苏老夫人挣扎着往外走,她脸色灰败,已然精神竭尽,可谁也拉不住她,用最后的力气嘶吼道:“苏姜海!你有本事别回来!你讨饭!你讨饭!你!”
苏晚辞抿紧了嘴唇,撇开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厚重的车帘抹去了所有的声音,他们彻底与苏家割席。
“爹怎么样?”苏晚辞问起。
“郎中看过,都是皮肉伤,养一养就好了,别担心。”萧文钦抱住他的肩膀,吻他的鬓角。
苏晚辞撩开车帘往外看,那条熟悉的长街在倒退。
“我们去哪里?”
“王妃说想清静些,先去别苑住几日。”萧文钦苦笑,“你也静静心。”
苏晚辞放下帘子,温吞地坐回原处,“舅舅让我去皇城。”
萧文钦面色一紧,“你去皇城做什么?不是说好与我成亲,然后开铺子吗?才不到一日......”
苏晚辞自己也没想好,低头抠手指。
“你若是不消气,我想法子,让苏家众人都下......”萧文钦声音戛然而止,忽又不肯说下去。
“下什么?下大狱?”苏晚辞失笑道,“他们仗势欺人,你若如此,岂不是与他们一样?”
萧文钦深吸了几口气,却捺不住几欲喷薄的怒气,“所以,你要走!”
“我如今还没有落定为赤子。”苏晚辞鼻腔发涩,“我兴许也能立一番事业。”
“你会什么!你能立什么事业!你去皇城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苏家的脸色你不肯看,去看裕亲王的脸色!”残忍的话脱口而出,再想收回已是不能。
苏晚辞霍然又想起昨夜江郁白的话,到哪里都是看人脸色,分家要靠舅舅,如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靠萧文钦,所以要听他的数落。
换做往日,苏晚辞必定跳车下去,可如今他却不能,苏姜海爬不起来,也不能怠慢了赵权和江郁白。
萧文钦说完就后悔了,他明知苏晚辞敏感,却还是口不择言。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文钦握住他的手,急切道,“晚辞,我只是不想与你分开,我舍不得你走。”
苏晚辞抿着嘴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嗯,我知道了,我没有生气。”
萧文钦盯着他血红的眼睛,还待再说什么,苏晚辞又笑道:“我困了,睡一会儿。”
他背过身倚在车壁上,紧紧合上眼。
萧文钦无比泄气,凝望着他的侧脸,喉结轻颤。
去到别苑后,萧文钦安排几人住下,苏姜海被送进房里,侍从伺候他喝了汤药。
苏晚辞稍作收拾后,便去看他。
苏姜海趴在床榻上打着鼾,梦里带着几分笑。
苏晚辞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捧着脸打量他,恰此时,苏姜海缓缓睁开了眼,迷迷瞪瞪地问:“晚辞啊,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晚辞见他精神还好,便也开心了几分,凡事皆要往好处想,他爹心心念念要分家,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了。
“爹,你怎么样了?还疼吗?”苏晚辞见他要坐起来,忙道,“你别起来,你身上刚涂了药。”
苏姜海清醒了几分,哇呜一声哭了起来:“晚辞啊,你没事就好了,爹担心死你了。”
苏晚辞心中感动,亦有几分懊恼,吸了吸鼻子,亲热道:“爹,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苏姜海细细地看他,眼泪涟涟:“你的脸没事就好了,不枉费爹爹挨这一顿打。”
苏晚辞不明就里,又道:“爹,我想好了,咱们去皇城里做生意,不必先开铺子,我染丝,你嵌丝织布,我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先问问他们要不要买布,攒一些银子,生意稳定了,咱们就开铺子,以后自己挣钱自己花。”
“你这傻孩子,开铺子能挣几个银子?”苏姜海长吁一口气,“分完家,我心里就踏实了。”
苏晚辞越来越糊涂了,“不是您说要开铺子吗?”
苏姜海手肘撑着床,支起身体,谆谆教诲道:“开铺子,抛去成本,累死累活能挣几个钱,如今分了家,你与萧大少成亲,聘礼银子都是咱俩的,不用送进苏家官中,多划算的买卖。”
苏晚辞窒息般,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浑身都在发抖,“你要分家,是为了萧文钦的聘礼银子?你!你不是要做生意!”
苏姜海摸摸胡子:“咱俩五五分,我打算问他要个十万两,不过分吧?你待会儿记得把萧大少叫进来,让他亲眼看看,他岳父我受了多少苦。”
苏晚辞哽得满嘴血腥味,全身筋骨都在痛。
“你脸没受伤就好,咱往后的好日子......哎哟......”苏姜海话还没说话,苏晚辞狠狠一巴掌抽在他后背上。
苏晚辞恨得无处撒气,又要去找马鞭,屋子里一阵翻找,马鞭没有,翻出一个藤拍来,直接穿着鞋子踩上床,要抽他爹。
苏姜海像只泥鳅似的在床上躲,伤口又崩出血来,嘴里反复喊着救命。
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江郁白率先走了进来,身后是赵权和萧文钦。
三人目瞪口呆,看着儿子抽老爹。
“晚辞,你在干什么?”江郁白拧眉道。
苏晚辞憋屈坏了,可怜巴巴从床上下来,恶狠狠瞪了萧文钦一眼。
萧文钦无可奈何,又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
苏姜海颤巍巍伸出手:“郁白,你来得正好,赶紧劝劝晚辞,好端端要做什么生意,简直往大海里砸钱。”
“晚辞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养好身体,也跟我去皇城。”苏姜海是什么个性,江郁白最是了解,他五岁住进苏家,算是姐姐姐夫养大的,比起苏晚辞,他更不放心这个贼头鬼脑的姐夫。
苏晚辞忍无可忍道:“把他关起来!再也不要让他出门了!”
江郁白似是认真在考虑,闻言点了点头,“也好。”
赵权噗嗤一笑。
苏姜海翻了个白眼,压根没放在心上,冲赵权勾勾手指,“你,给我拿个尿壶来,我要解手。”
赵权脸色一黑,指了指自己:“......我?”
苏姜海看了一圈,纳闷道:“不然是谁?”
江郁白冷冰冰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缝,嘴角抿起一点笑。
苏晚辞忙道:“爹,赵统领是侍卫统领,有官身的,我去替你拿。”
“慢着!不许去!他有官身,我还是皇亲国戚呢!”苏姜海颐指气使道,“赶紧的,再给我弄点鲍参翅肚来,我得好好补一补身体。”
苏晚辞眉毛抽搐似的,一阵阵跳。
赵权哈哈一笑,“得嘞,今日我来伺候苏老爷。”
江郁白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去叫别人来伺候。”
“无妨。”赵权拍拍他的手,转个身出去。
苏姜海眯起眼,盯着两人相碰的手,瞳色精光一闪,暗道一句:大事不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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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