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卦 第4章 上路

那天，她正坐在娘亲旁边，听她念叨今年的生辰要邀请哪些王公夫人，要做什么菜好应和夫人小姐们的口味，还有座位要怎么安排才能不失礼数。听得有些饿了，她便缠着娘亲给她下碗面吃。

正在辛祓吵着不要青菜要多加肉的时候，哥哥突然浑身是血的冲进了厨房，还不等辛夫人问，便把辛祓推进了稻草堆里，再用一层又一层的稻草把缺口盖住。

“二皇子谋逆，吴广天率兵杀入洛邑，已经快杀光了。父亲他，他让我来找你们，快藏……”辛珏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童，刚目睹了一场血腥的斗争场面，说完来意后便已经忍不住害怕小声哭了起来。父亲带着府里的家丁殊死抵抗，可终究是敌不过对面人多势众，血流在刀柄上滑的握不住了也没办法杀光一个又一个冲进来的叛军，父亲看到在角落里观察的他大惊失色，趁乱将他推进后院，嘱咐他要保护好娘亲和妹妹让她们躲起来之后，便继续投身战斗。辛珏明白事态严重，一刻也不敢怠慢。但还不等辛夫人和辛珏藏起来，叛军便已经闯入后院了。

“头儿，还是你聪明，知道跟着那小屁孩儿肯定能找到家里的其他人。”

“废话，你爷爷我是什么人。”为首的叛军头领肩扛着大刀，吊儿郎当地走进了厨房。

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道：“前院的人已经一个不剩地杀光了，就剩你们娘俩还活着了，有什么遗言快说吧。”

辛夫人怒瞪着男人，手上不停的安抚着辛珏。刚才男人说自己是跟着辛珏才找到这里的，看着辛珏震惊又悔恨的表情，他放肆地笑了出来。

根本没给二人反应的时间，手起刀落间，一大一小两个人便倒地不起了。

事发太突然了，这对于还是孩童的辛祓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躲在草堆里的辛祓捂着嘴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声，但是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恨不得马上冲出去与敌人同归于尽，但是，她不能，也做不到。

好恨啊，真的好恨啊。

娘亲倒下时，眼神与自己对上了。只那一刹那，她便体会到了肝肠寸断的滋味，往后十余载，每每闭眼便是娘亲那双充满哀伤的眼睛。

甚至一家人都来不及好好告别，便天人永别。

可活下来的人更痛苦。

她从此被困在了那个夜晚，再也没有哪一轮月亮，比得上和家人共赏的任何一轮。

“师傅与你在山中，美其名曰要做尘世外的人，可你我自一开始就做不到了。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一直在逃避，不是吗？”陈和光自嘲般的对辛祓说道，也仿佛是在对自己说。

那人在东北方向，在一个叫乌镇的地方，此人福报和业障都极为深厚，找到他，无论如何，也要助他覆灭这有违天道的王朝。只能是你，只能是他……”

说完这句话，陈和光再也抑制不住体内乱窜的气息，一口鲜血吐出，似乎连她自己也没料到，她的眼中从惊慌，再到坦然。

“原来我，已经胜天半子了啊……”

辛祓几乎要晕过去，可她还是扶住了将要倾倒的陈和光，她的心又像十五年前那样痛了，痛得她呼吸不过来。

“是……是我将仇恨托付给了你，本来你可以不用承担这些的……对不起……”

陈和光想要伸手拂去辛祓的眼泪，可再也不能了。

辛祓哭的撕心裂肺，她不能接受师傅突然的离别，犹如十五年前她不能接受家人突然的离别。可命运往往是比猛虎还霸道的东西，就像一把利刃逼着人走，可每走一步便是对自己的凌迟，只要没有死，痛苦就一刻不息。

她哭了好久好久，哭够了，就找了个地方，把师傅埋入了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归于自然。

她不明白师傅死前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将仇恨托付给了自己，又为什么本来可以不用承担这些。她已无心分辨是非对错，此刻，她只觉得自己是漂泊在江上的一片枯叶，随波逐流，停到哪儿便是哪儿吧。只是她还有师傅交给她的重任，还有父母兄长的仇恨未报。这些沉重而痛苦的枷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带着这些命运所赐的包袱，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风陆山，转身朝山下走去。

辛祓花了一日半时间走到乌镇，人在极度悲伤的情绪下是感觉不到饥饿的，所以辛祓这几天也没怎么吃东西，一路上遇到的人极少，少到她一度认为自己其实已经成为了一缕游魂了。

乌镇原本是个小村庄，村里的村民靠茶叶发家，贸易往来的人口逐渐曾多才壮大成了一个镇。这里的金乌茶远近闻名，一般都是供给王公贵族，据说喝下一口可留香三日有余，口感清爽甘甜，没有茶涩味。

辛祓已经很久没接触过山下的人了，她记得她小时候很调皮爱玩儿，性格也不属于文静那一类的，跟谁都能聊上一两句，一些贵妇人和娘亲聊天时总会夸她机灵懂事。

可自从和师傅回风陆山后，她变得不再爱说话，整个人平时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已经没什么值得她有任何情绪了。

只是偶尔看着自己的平安锁和玉佩时，她会出神那么一会儿。

她开始想，自己除了算命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力了。

于是乎，她便找了地方，坐下来开始摆摊算卦。

但是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可以说是无人问津的程度。

辛祓看着人来人往，发现如今时下流行的衣服款式已经和十多年前不同了。

“姑娘，你坐这儿已经挺久了，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辛祓望向说话的女子，她的裙摆用绳子束在腿上，看样子是为了方便干活，鞋子还有刚沾上的泥，似乎刚干活回来一般。她神**言又止，眼里尽是担忧。

辛祓忙解释道：“非也，我来此地是为了寻人，卜卦是为了赚些饭钱罢了。”

那姑娘笑道：“你坐这也不挂个旗子招牌啥的，哪个人晓得你是要卜卦哩？这样，你给我算一卦，我请你吃顿饭。”

辛祓点点头，她带着些恍然大悟的尴尬，开始给女子算命。

不久，辛祓便有了结果，她朝女子拱手贺喜道：“恭喜姑娘，你以后会成为王后。”

路过的人有听到的脸上都带着揶揄的笑，仿佛笑又有小姑娘被骗子给忽悠了。那姑娘也不是个傻的，心里直道这人怎么骗起人来都不思考一下。

但她还是笑着说道：“姑娘，你这话说的我爱听，就算我没当上王后，我也要请你吃这顿饭。”

辛祓听出来女子话中的弦外之音，也感谢她的善良，本想为自己解释，但又觉得多此一举，不信便不信吧。但这人是个好的，自己或许可以求她收留，自己跟着她干点儿活，只求有张床睡，有口饭吃就行。

那姑娘招呼着辛祓收拾东西跟着自己走，辛祓应了一声，拍拍衣服上的灰，跟了上去。

“姑娘，你从何而来？看你身上的衣服首饰，不像是乌镇的人。”

“我从风陆山过来的，来这儿是为了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哦，我知道了，寻亲来的是吧。”

辛祓摇摇头，那姑娘见她不愿多说也没有再问。二人互相交换了姓名，原来这女子名叫白佩莘，家里三代都是茶农，最近正是茶叶丰收的季节，她每天都要从早摘到晚，今天回家做饭时刚好碰到摆摊的辛祓，以为是出来乞讨的，想着她有手有脚还做这种没有尊严的事情，便觉得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困难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过姑娘，乌镇的算命先生可从来不吃香啊。”

“为何？”

“乌镇子民靠自己的双手才造就了这么繁华的城镇，哪里有人还把希望寄托在鬼神之说上啊。”

辛祓蹙眉，倒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路上，辛祓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了口：“佩莘姐，你们家最近缺不缺干活的人啊？我不收工钱，只要你给我口饭吃，有个地方下榻就行。”

白佩莘挑眉，勾起一侧唇角，回：“真的？不收工钱？”

辛祓点点头。

白佩莘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也不是不行啦，只是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是我们这种干活的粗人，你能吃苦吗？”

“当然能吃苦啦……”辛祓扯了扯嘴角，她暂时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苦不能吃，黄连也没有她的命苦了吧。

“行，正好我家里还有间空屋子，挺小的，用来堆杂物了，但收拾收拾也能住。”

二人快马加鞭，回到了白佩莘家里。

白佩莘觉得下午的活今天得先撂下，忙完辛祓这边再去也不迟。

她手脚麻利的收拾出了一间空屋，把辛祓的行囊放了进去。辛祓想帮忙，却被白佩莘拒绝了，她说她一个人干活很快，怕辛祓瘦胳膊瘦腿的给弄骨折了，让辛祓稍微休息一下。

可到底是要住人家里吃人家里的，辛祓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便提出给白佩莘做中饭。

白佩莘拍拍脑袋，语气里带着一丝懊悔，说：“你瞧我这笨脑子，都忘了做饭了！爹娘在岗上都要饿坏了……那就有劳你帮忙做顿饭了啊辛姑娘。”说完，她继续打扫屋子。

辛祓来到厨房，快速地做好了一些小菜放进桌上准备好的食盒里准备送出去，这边白佩莘闻着香味就进来了。

“哇！好香啊！真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是我见识狭隘了。”

辛祓回了她一个微笑。

在山上的日子都是她做给师傅吃的，师傅喜好辛辣，吃饭色香味必须俱全，所以她做菜一般喜欢加点茱萸，颜色也是炒的相当漂亮。

白佩莘和辛祓匆匆应付了一下肚子，便把食盒送去了茶岗。

俩人到的时候，白父白母正在摘茶叶。

看到辛祓，他们礼貌性地微笑点头，辛祓连忙打招呼道：“伯父伯母安康。”

白佩莘将食盒打开，顺便将自己收留辛祓的事情告诉了父母，得到许可后便也放心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