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仙录 第9章 第八章

这日午后，我正在屋内给蝈蝈喂食，远远地听见几声急切的呼喊。

我停下手中动作便要朝那声音迎过去，就见兰若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冲进来扑跪在地上。

她泪流不止，妆发也全乱了。

“秦先生，求您救救兰乔吧！”

秦暄说宋府要出事，这会儿果真来了。

我与秦暄赶去时，兰乔正哭着地跪在堂下。

堂上坐着一个气质雍容的中年女人，已是气得面目狰狞，她重重一拍桌，指着兰乔斥道：“你收了谁的银钱！要做这种事！”

兰乔哭着磕头：“夫人！我真的没有！”

宋夫人握紧了桌角，咬牙切齿：“我宋家可有亏待过你半分！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几个家仆拿着尺板站在两边，一众侍女跪地俯头，只有宋夫人被怒意激起的喘气声和兰乔的呜咽声在堂内来来回回回荡着。

“给我打！”

兰若连忙跪到兰乔身边，朝着宋夫人磕头：“夫人饶命，我姐妹二人入府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异心啊夫人！”

宋夫人闻声抬起眼，这才看见在堂下站着的秦暄。

她站起来，竭力压下了心中怒火，客客气气对秦暄道：“秦先生，何故至此？”

周旁一干家仆也未再动作。

我替秦暄答道：“兰乔这段时日在寄春园伺候，如今出了事，于情于理，先生也该来看看。”

宋夫人弯起嘴角，笑得不能再勉强：“那秦先生坐。”又转头吩咐侍女看茶。

我跟在秦暄身后站着，静静看着这一场闹剧。

多少年、多少事，我都是这样与他看过来。

秦暄是仙，不会沾手凡尘，也不会告诉我，遇上这些是是非非，要如何处理。

这一百年他带我看遍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却从不对这些事情作出任何评价，他只是这样静静垂着眼看着。

他本就是这红尘的一个看客。

茶还没上，宋婉清先到了。

她看了一眼依偎着跪在地上的兰乔兰若二人，对秦暄微微颔首，便朝着自己名义上的母亲走过去了。

“大娘。”宋婉清上前扶住宋夫人的身子，温声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宋夫人见她来了，立即侧过身避开她的手。宋婉清脸色丝毫未变，仍然一脸温顺，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了。

宋夫人到底不想在外人面前拂了宋婉清的面子，坐正身子，指着堂下的兰乔道：“你院里出来的人！你问问她，做了什么样恶毒的事情！”

宋婉清敛了几分笑意，朝兰乔走去，附身问道：“兰乔，跟我说说，你做了什么事情惹夫人不高兴了？”

兰乔浑身一颤，竟连头也不敢抬了，说起话来也不似方才为自己辩驳时流利，结结巴巴，更是露出一副极度惧怕的样子。

似乎她眼里的宋婉清，并不如人前所见的那样温柔姣好。

“二……二小姐，今、今日我在后院碰、碰见文琴，她说自己闹、闹肚子，让我帮忙给大少爷送一回药，我便答应了。谁知大少爷喝过药后竟呕出一口血来，当场便昏迷了。”她越说越慌乱，仍旧没有抬头看宋婉清一眼，“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药是从文琴手里接过的，我只是……只是送了一趟而已啊……”

“兰乔脾性如何，二小姐是最知道的。”兰若又磕了一个头，“二小姐救命，兰乔她断断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宋婉清直起身子，一时收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大娘，不如先唤文琴过来。”

宋夫人扶着额头摆了摆手。

宋婉清随即叫了人去招文琴，又道：“兰乔，这些时日你都在寄春园伺候秦先生，怎的今日去了后院？”

兰乔闻言神色骤变，她猛地抬头看向宋婉清，瞳孔剧缩。

宋婉清笑了一声：“这可不就是你自己惹祸上身了吗？”

“是……是……”兰乔又低下头：“我不该在府里乱走。”

宋婉清道：“还不向秦先生赔罪。”

“不必了。”

秦暄端起刚上的茶，揭开盖试了试温，许是太烫了，又重新搁回了桌上。

他这架势一摆出来，大有不愿染手此事的意思。

兰若这就有些慌了，立时朝我看了一眼。

宋婉清走去宋夫人身旁站着，问道：“大娘，大哥现下如何了？”

宋夫人很是不耐烦：“还没醒。”

“可叫人来看过了？”

不知是宋婉清这句话问错了什么地方，宋夫人剜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看样子宋婉清早对宋夫人这脾气习以为常，受了一记眼刀也面无窘色，她仍然端庄地站着，时不时拂一拂自己的衣袖。

不多时，文琴来了。

“文琴。”宋婉清率先捡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问她：“今日可是身子不适？”

文琴倒是正定得很，低头答道：“是，我今日来月事，所以身子不舒服。”

“兰乔说你早晨让她帮你给大哥送药？可有此事？”

文琴愣了愣，接着答道：“并无此事。”

“文琴！”兰乔见她否认，急道：“你是糊涂了？卯时末你在后院碰见我，亲手将手上要送的药递与我的，怎么说没有这回事呢？”

文琴皱着眉看向她：“我今日因身子不适，到巳时才起，你说什么胡话，我怎可能碰见你？”

兰乔又急又气：“你分明……”

“好了！”宋夫人一声低吼，屋子里又跪倒一片，“我叫你们几个过来，不是来唱戏给我看的！”

宋夫人捏捏额角，对宋婉清道：“我乏了，你将这件事查清楚之后告诉我，务必要一个结果。”

宋婉清微微一福身：“是，大娘慢走。”

宋夫人扶着下人走后，宋婉清整整裙摆坐上主位，下人将桌上的茶盏撤下，换了一副新的上来。

这里俨然已是她的主场。

“兰若，你先起来。”宋婉清沉下声，道：“此事不管真相如何，都与你无关。”

兰若犹豫了须臾时间，起身走到我身边。

我朝她笑笑，聊以劝慰。

“文琴，你说你今日巳时才起？可有谁能作证？”

文琴思量片刻，道：“无人作证。”

“兰乔，你又有何人作证？”

兰乔答：“无人作证。”

宋婉清端起茶碗递到嘴边，颇为讽刺地笑了笑：“你们二位都说没有，我又该如何查下去呢？”

无人答话。

她喝了口茶，又道：“既然大夫人说了，要我给她一个结果。那我只告诉她是谁做的，也算是有了结果吧？”

兰乔听了这话，忙不迭道：“卯时许多姐妹都起来了的，只需寻她们来问一问有没有见着文琴便知道了！”

宋婉清羽眉一挑，把堂下几个宋夫人叫来动刑的下人打发去后院喊人，这才悠悠地看向秦暄。

“秦先生，今日打搅你了，我替她们向你陪个不是。”

秦暄抬起眼来与她对视，抿起唇淡然一笑：“无妨。”

宋婉清接着与他搭话：“兰乔兰若这些日子，在院里伺候的可还好？”

秦暄答：“很好。”

“那就好。我还担心她们俩个毛手毛脚的，冲撞了先生。”

“不会。”

我在一旁都看不下去，对别人如此也就算了，心心念念找了三四百年的人就坐在跟前努力与他搭话，他竟还这样清清冷冷能少说些便少说些的。

宋婉清笑笑，又把语锋转向堂下跪着的二人。

“我实话与你们说吧。我大哥病了这么多年，只是一味拿药吊着，今年燮川这气候又怪得很，忽冷忽热的，他的身子怕是已经受不住了。”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你们二位，可真是赶上‘好时候’……”

原先镇静无比的文琴听了这话，也有些不安起来，朝着宋婉清磕了一个头：“二小姐，文琴绝没有半分欺瞒。”

说是去叫几个后院今日当差的人，结果这会子堂里都要站不下了，宋婉清让她们先站去院里候着，再挨个儿叫进来问话。

“今日几时起的？做了什么事？路上来往，遇见过什么人，都给我一一说明白了。”

第一个被叫进来的姑娘答：“卯时起的，去后偏门接了那送菜的去大厨房，路上来往……在荷园遇见了兰乔。”

“兰乔当时在做什么？”

“嗯……手上端了个药盅，在赶路。”

“你可看见文琴了？”

那姑娘往文琴那里看了一眼：“大约是见了的，我去大厨房时，见着一个人从里边出来。文琴姑娘走的太快，只留了个背影，我没看清楚，但的确是这身衣裳。”

“你胡说！”文琴直起身来，反驳道：“我今日何时去过大厨房！”

宋婉清睨了她一眼，文琴立刻禁声，又重新跪坐了回去。

“行了，退下吧。叫下一个进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多嘴。”

“是。”

又叫了几个人进来问话，几乎个个言语里都提到了兰乔与文琴，还有个家丁见到文琴将药盅匆匆递给兰乔，说得真真切切。

文琴急得快掉出眼泪，却因为宋婉清还没问完话，一直咬着唇隐忍不发。

等最后一个人退下了，宋婉清歪了歪头看向文琴，摆弄着手中的帕子，平着语调问：“既然话都问清楚了，文琴，你还有什么话说。”

文琴一双泪眼直直地看过去：“奴三年来伺候大少爷，给他炖药、送药，就是我自个儿病了，这些事也是亲自来做，何曾出过半点儿差错？且不说我今日根本没遇见过兰乔，就算是遇见了，这药的差错，也绝不会出在我文琴手上！”言语到尾，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我想你是忘了我说过的话。”宋婉清眉间若蹙，道：“这药是不是出了差错都暂且不论。我大哥没事还好说，若他这次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二人，谁来做这个‘结果’？”

她这话方才说完，便有一个长相标志标致的姑娘走了进来，俯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

宋婉清脸色微变，捏紧了手帕，思量片刻，挥手让那姑娘退下。

她缓缓从主座站起身来，行至文琴跟前，伸出一只葱指，抬起了文琴的下巴。

文琴的眼泪顺着下颚流到宋婉清的手上，眸中竟透出几分烈色。

宋婉清丹唇轻起：“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相貌。”

文琴直勾勾地看着她，面部有些抽搐，她的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滚下来，仰着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一旁的兰乔听了这句话，又是浑身一颤，头低得更低了。

宋婉清扬声叫了外面的人进来，放开文琴，吩咐下人道：“大少爷病重，文琴有意隐瞒事实，嫌疑最大。先带下去，问出个前因后果来。”

“奴没有做的事情，如何问，也问不出前因后果！”

宋婉清看着怒目圆睁的文琴，颇为荒唐地一笑，又紧接着叹了口气。

文琴直至被拖走，都不曾再说一个字。

我身旁的兰若松了口气，跪至兰乔身旁，轻轻安抚她。

“此事了了。”宋婉清恢复平常那端庄的笑容，朝秦暄道：“既然与兰乔无关，先生可放心了。”

秦暄站起来，朝她略微一拱手：“小姐费心。”

宋婉清回礼：“先生客气。”

“兰乔、兰若，你们二人接着呆在寄春园好好服侍，休要给先生再惹事端。”

兰乔兰若忙应了。

回院的路上，兰乔许是跪得太久，走起路来有些颤巍，我与兰若一左一右扶着，她仍是深思恍惚。

行至半路，兰乔突然抓紧了我的衣袖，急切问道：“秋悦，你说我是不是害了文琴？”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秦暄，他好好走着路，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道：“你今日说的话……”

“句句属实！”兰乔忙答：“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我叹了口气：“那就不关你的事。即便她真的为人所害，也不是咱们要害她。”

呼，婉清姐姐终于有一整章的戏份了。被小伙伴批评了，我的文案实在太平平无奇，嗐，等我改个文案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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