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荀一走,虎子尴尬的笑了一下,道:“呵呵,先生平时不这样,别介意啊,沈家兄弟,他近来心情不好。”虎子向那无字牌位扬了扬下颚又道:“那是先生的旧主,也是先生的朋友,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来祭奠这位的。”
顾衡看了眼那牌位疑惑道:“即是祭奠,为何牌位上无名字?”
虎子心无城府的道:“这,我也不清楚……”自打他跟了先生,每年都要陪先生回京祭奠那位,他只知道那位是先生的旧主,多年老友,其他的也不是很了解。
至于牌子上为何无字,自是有不便留名的原因吧,也就只有眼巴前这少年才能问出这么直白的问题,先生不说,他便不问。
顾星澜放下手中的碗筷,问道:“虎子哥,你和先生会在京城逗留多久?”
虎子见两个孩子都吃完了,便一边收拾一边说:“我们一会便走了,这次回来本来还想再留几日的,但先生说,最近上京城不太平,还是早走为妙。”
要不是因为这,先生也不会指点这两个孩子去养济院,先生喜欢孩子,至少会多留这两兄弟些时日的。
顾衡诧异的道:“啊?这就走了吗?”
虎子点头道:“嗯,你们要是想多住几日也无妨,走时把门关好就行,只是这街面上不太平,你们两个孩子,还是早点去养济院的好。”
顾星澜问道:“先生此去何处?我和哥哥也准备离开此地,说不准,还可以同行一段。”
虎子抬眸看向顾星澜道:“你们也要出城?不去养济院了吗?”
顾星澜笑道:“不了,爹娘生前本就是要带我们回云颠的,虽然他们不在了,但我和哥哥还是想回去看看,左右我们在京城也没有亲人了,说不定南边还有一些远亲,如能找到,也能帮衬我们兄弟一二。”
顾衡接道:“星澜说得对,还未感谢先生和虎子哥的照拂。”顾衡说完,向虎子深行一礼,顾星澜也跟着顾衡向虎子一礼。
倒把虎子搞不好意思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谁冲他正儿八经的行过礼,此时虎子手足无措的杵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虎子局促的道:“那个,沈家兄弟,你们不用这么客气,我叫柴虎,也是被先生所救才追随先生左右的,先生平时也很乐善好施,帮你们也是遇上了,有这段缘分。”柴虎本就是个粗人,说出这段话,几乎挖空了他肚子里所有的墨水。
沈家兄弟模样周正,言谈有礼,还是秀才家的孩子,想也是饱读诗书之辈,他实在想不出什么语言来接了。
想起之前沈家老二问的话,只好转移话题道:“我们先生平时四处游历,是没有固定去处的,走到哪儿算哪儿,如果在一处住得舒心些,便会多住些时日。我们这次是才打北边回来,听先生言,再走也准备往南边去,与你们倒真是可以同行一段路的。”
听过柴虎的话,顾衡,顾星澜纷纷再行一礼道:“沈衡”“沈星澜”“以后还请虎子哥多多照顾。”
这怎么又行上礼了,柴虎心里说不出的累,他两步上前,搀起两个小少年道:“你们也看出来了,我和我家先生不同,是个粗人,往后同行,可不兴来不来就见礼的,我可受不了这个。”
言下之事,就是他单方面同意和他们同行了,顾星澜心里一喜,真是才有瞌睡就遇到枕头,她正想怎么把蔡荀拐走呢,这不机会就来了,管他是不是去一个目的地呢?只要先相处一段时日,以后的事,她可以从长计议。
大不了她不带着顾衡去云颠了,跟着蔡荀另找个地方也不是不行。
顾星澜笑着问柴虎道:“虎子哥,先生那里?”
柴虎一拍胸脯道:“沈二兄弟放心,先生那里我去帮你们说,先生仁厚,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蔡荀听了柴虎的回话,果然没有说什么便同意了,在看了顾星澜那一手刀术后,对两个小少年想独自回云颠这事,虽有意外,却也不是想不通。
没有爹娘的孩子注定要比旁人更早熟些,虽看着那沈家两兄弟长得并无半点相似,弟弟看起来倒更像哥哥些,有一般孩童没有的稳重,但人家不愿多说,蔡荀也不想多问,终归是萍水相逢,交浅言深罢了。
顾星澜手脚麻利的收拾着行囊,顾衡帮不上忙,只站在一边小声道:“星澜,我们真的要去云颠吗?”
顾衡从小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南宛猎场,皇家狩猎时他和父王母妃一起去的南宛,南苑在上京城东南,出城三十里便到了。他听母妃讲过,云颠好像是很远的地方,那里盛产茶,他们府上的喝的茶,有几种就是那里产的。
顾星澜却道:“我们不去云颠,我们去苏杭。”
顾衡张大嘴巴“啊”了一声,又问:“那你和柴虎说我们去……”顾星澜回头看向顾衡,二公子瞬间住嘴了,心中不免懊悔:“我们现在是逃犯,自是不能轻易和陌生人交代去处的,我怎么这么笨啊,这种事还要拿来烦星澜。”
小公子苦着一张脸,就差没把“我真蠢”三个字写脸上了,顾星澜叹了口气,她明白顾衡在想什么,但这么想也没错,出门在外,多几个心眼子总是好的,虽然她那么跟柴虎说纯属因为没有其他说辞了,只好就着身份的引子扯的谎。
但顾星澜并没有纠正的想法,她轻轻的拍了拍顾衡的肩道:“公子很聪明了,只是少了些阅历,不像我从小在外行走,这些事不必在意,以后慢慢就好了。”
孩子还小,不能一味的打击,何况顾二这才经历了灭门之祸,小公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适应过来,没有给她一哭二闹的,她已经很满足了。
顾衡信以为真的笑了笑,用力的点了点头道:“星澜,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让自己更强大的,我会成为你的依靠的。”
“成为我的依靠吗?”顾星澜内心是不信的,在她被一母同胞的皇兄一怀毒酒鸩杀之后,她不会再将任何人当成依靠。越往上走,信任对那些手握权力的人而言,就是笑话。
蔡荀一边擦着无字牌,一边道:“虎子,沈家那孩子身上有伤,你去雇一驾马车回来。”他平时出门也是要雇车的,只是他和虎子两人都是走去车行雇了便走,这回和沈家兄弟一路,不好让那孩子带伤走动,便嘱咐道。
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虎子“诶”了一声,便要出门去雇车,刚一推开门,便见一辆蓝顶马车停在他家门前,车夫一身布衣,身材瘦小,一顶极大的草帽将整个脸都遮了起来。
柴虎一愣,虽然这车夫有点奇怪,但他这会有事,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也没说什么,车架停稳后,车夫将那顶大帽子往上一推,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柴虎正要错身离开,便听那车失道:“虎子哥,车我买好了,请先生出来吧。”
说话的人正是顾星澜,柴虎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惊讶的瞪大眼睛,围着顾星澜转道:“沈家老二,怎么是你?”
顾星澜浅浅一笑道:“我娘是苗女,我从小便会这些。出门在外,还是谨慎点好。”
柴虎虽然没明白出门和易容有什么关系,但这会儿他被小少年的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迷住了,反反复复的围着顾星澜看了两圈,才笑着道:“你小子真有才啊,这是怎么弄的啊?”
顾星澜也不说话,就这么凭他看,柴虎说完,一拍自己额头道:“瞧我这蠢的,这手艺都是不传之秘对吧?哥不问了,不问了……”
说完,转身便向屋内走去,蔡荀听了动静,先是推门走了出来。没走两步,另一个房间的门也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一身粉装,粉雕玉琢的小女娘从里面走了出来。
仔细一看,这不是顾衡么,“噗,哈哈哈……”柴虎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这位壮士不顾形象的笑成一只虾。
蔡荀站在原地却没笑,只是意味深长的来回看了几眼沈家两兄弟。
别说,小少爷长得白白嫩嫩的,长长的睫毛扑扇着黑亮的眼眸,这么一打扮,正正好一个娇俏漂亮的小姑娘,顾衡尴尬的扯着自己的衣襟道:“星澜,我……”
不待他把话说完,顾星澜意有所指的扫来一眼,小公子鹌鹑似的闭了嘴。
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啊,两个时辰前,顾星澜从包裹里掏出一些瓶瓶罐罐,还有这身漂亮的女童衣裳。
顾二一头雾水的拿起那身粉衣道:“星澜,你买女童的衣服做什么呀?”
顾星澜头也不抬的忙着手上的活计,口中含混地说:“你穿。”
顾衡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顾星澜将脸上的面皮敷好,转头道:“给你穿的。”
顾二公子如招雷劈,双眼瞪得多大,他诧异的看着眼前完全陌生面孔的顾星澜,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做到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平平无奇的样子的。
就在这一愣神间,小公子失去了他最后抗争的机会,被顾星澜三两下脱了身上的衣服,换上了这身耻辱的粉红女装。
小公子委屈的问:“为什么我要穿成这样啊?”
顾星澜道:“这样出城比较安全。”
顾衡又问:“我不能像你那样也换张脸吗?”
顾星澜围着顾衡左右转了半圈,对她的变装比较满意,道:“不能,你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扮女孩子更好一点。”
顾衡不死心的正想开口抗争一下,就听顾星澜指着自己的脸又道:“而且我没材料了,做这东西很费事,你要是想要,以后有机会再给你做。”
他还能说什么,顾星澜这两天没白天没晚上的照顾他,帮他筹谋,一切都以他的安全为考量,如果让他扮个女娘他就要死要活的,那得多伤星澜的心啊。
小公子懂事的自己消化了所有的委屈,不就是扮女娘么,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算什么啊,屁大点事。
顾星澜看了看顾衡的头发,她实在是不会梳女式发髻,所幸是小孩子,像男童一样梳个总角,再绑一条粉色的发带,也还说得过去。
蔡荀带着两个少年坐进车内,虎子把顾星澜之前的大?帽往头上一扣“驾!”一行四人拉着简单的行李,向南城门而去。
此时已是申时了,天上的太阳渐渐没了正午时的毒辣,正是出门的好时候,马车走的是上京城由北向南最长的一条街,正阳街。
街上的商铺大敞着门,伙计们站在门口妙语连珠的招揽着生意,而那些小商小贩们只有夹在商铺的夹缝中,在不耽搁商铺的生意下,才能招揽他们的营生。
正阳街从北至南,靠北边的半条街,小商贩多些,走到南半街上,那些高档的商铺酒楼便满地都是了。
顾星澜他们本也不是逛街的,避开人群,两刻钟后,终于穿过熙熙攘攘的正阳街,来到了南城门前。
此时已接近申时中,几朵乌云悄无声息的遮住了原本还灿烂的阳光,空气中吹来一股子湿湿的水气,不一会儿,竟下起细如牛毛的细雨来。
出城的旅人有序的排成一排,守城的兵士们三三两两的杵在城门下,身子拧成八道弯,半点没有个兵样。
离城门不远处有一茶摊,一个一袭锦衣的妇人带着一个老妇扎眼的坐在茶棚里,不时的伸着脖颈向北看着什么。
车窗的布帘被风一吹,几番浮动间,顾衡看到那锦衣妇人的脸,“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嘭”的一声,脑袋撞到车顶架上,又跌坐了回来。
“嘶……”顾衡竟不顾疼痛的想下车。
顾星澜一愣,顺着顾衡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茶棚里的那妇人了。他死死的攥住顾衡的手,用眼神示意对方冷静。又向同车而坐的蔡荀瞥了一眼。
几番动静下,蔡荀这会儿竟全无所觉,只闭着眼睛小憩。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
顾二公子激动的看着茶棚里的妇人,颤着音凑到顾星澜耳边小声道:“那是我外祖母,她怎么会在这?”
这个问题顾星澜哪知道啊,但左相夫人出现在南城门处,身边却只带了一老妇,这本就不符合常理,事出反常必有妖,在他们马上要过城门的当口,一切都得小心。
回想两日来她的行踪,应该没留下什么首尾啊?顶替顾衡的那具尸体,她也办得没有差错,顾星澜想不明白,顾衡的外祖母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处,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她不能让顾衡在这时候出状况。
顾星澜攥着顾衡的手道:“此事也许有诈,你不要轻举妄动,你想想,她为何会只带一个老妇出现在南城门。”
顾衡一怔,被顾星澜一语点醒,总算稳下了情绪。
“砰砰”两声,马车的车厢被人敲了两下,更听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车里的人,都给老子下来,少整那些有的没的,谁过城门都得下车接受检查,少搞特殊化。”
敲车声一响,蔡荀便睁开了眼眸,眼中竟没有半点惺忪,也不知这人刚才睡是没睡。但他面无异色,十分自然的牵过顾星澜和顾衡的手,从车上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