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街上静悄悄连只猫都没有经过,一行马队疾驰在街上。那队人马约莫十余人,为首的人身穿一身漆黑如墨的披风辨不清身形容貌,只是那双牵着缰绳的手修长白皙,在夜色中宛如东珠。
那一行人在街市上骑马急行,马蹄声声惊醒了不少还在梦呓中的群众,但屋内灯光只不过短暂地亮了一下后又马上被熄灭,全程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听见。
也许升斗小民也明白,敢在这城中主路纵马急行的人多半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马队停在了一个门市前,为首的人提起右手用剑柄将头上的兜帽微微挑起,眼神在门市招牌上“蝉云剪雨”上停留一瞬,微微偏头,身后便有一黑衣人上前哐当哐当地敲起门来。
守店的店小二揉着眼睛抱怨着将门打开,待到见到门外那群人时睡意顿时散了大半,颤着声音问:“你你们干什么?”
黑衣人一双眼如刀锋般锐利,视线经过之处犹如有一把刀划在皮肤上。
黑衣人压着声音问:“华掌柜呢?”
“我们掌柜的......刚才洗手去了。”店小二壮着胆子回答,“各位大爷你们是要住店吗?”
没有人回答店小二,他的这句话就跟掉进深渊里的石子一样连句回响都听不见。
店小二独自面对这些人只觉得毛骨悚然,自己该不会是睡沉了碰见鬼差了吧。
还好华掌柜敢在店小二吓腿软前赶回来了,她快步迎到为首的那人面前,垂首而立,态度十分恭敬温顺。
“暗部第四十九部金堂弟子华柏见过首座。”
为首的男人居高临下,一语未发。
身后又有一人出来站到华掌柜面前展开一幅画像:“你瞧清楚了,你见到的的确是这个人?”
华掌柜抬眼扫了一眼,道:“确是此人。”
“你可瞧清楚了,若是让首座白跑一趟——到时不止是你的这家店,连金堂上下弟子也得受你牵连。”
华掌柜心中一惊,再次抬眼仔仔细细地将画像上的人同白日见到的人比对了一番,才敢答话:“的确是她没错。白日里我同她约了明天的订单,等到天一亮她就会来到这里交货。我的身份她并没有起疑,所以只待天一亮首座就可以将她擒拿。”
为首的男人这才下马,领着队伍往店内走。
店小二自打华掌柜来了后立马腿软地瘫坐在门旁边,见到那一行人走进来,好奇心作祟就往上瞧了那么一眼——
为首男人身上的披风在夜色中漆黑如墨,等到走到光亮的地方才发现上面绣着不少繁复精致的花。那做披风的料子更不普通,明明瞧着是厚重的料子行走间却轻盈如风。移步间,男人里衣衣摆露出少许。外面是沉稳的湛蓝,里衬却是鲜艳夺目的赤红色。一步一行间犹如行走在鲜血上的修罗夜叉。
华贵的衣料昭示着男人的身份并不普通,很有可能是极尊贵之人。视线往上,男人的半张脸在兜帽的掩盖下露出。虽然只看见半张脸,却已惊鸿绝世。
非得有这张脸才不糟蹋那般华贵的衣服。
鬓角如刀裁,鼻峰如山立,眼神微眯着显得狭长诡谲。下颌骨上有一颗芝麻大的黑痣,由于店小二身形较低的缘故才能看到。
店小二呆呆看了半晌,直到男人停在他面前不动后才倒吸了一口凉气察觉到不妥,正要收回目光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男人的眼瞳已经转过来,将他偷窥的行为当场抓获。
一股耸人骸骨的凉意自店小二的后脊背窜入脑心,生物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张口求饶,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不太对劲儿。
他怎么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断了?
低头一看,脖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血线,而他本人甚至连痛感都没有觉察。
有人将店小二的尸体拖到了后院,全程没有一个人为此多分割一点注意力,华掌柜亦是。
李婉意觉得自己简直要气得脑袋都冒烟了。
池五那个混蛋流氓,明明让他可以多睡会儿,她可以自己去山上采松茸,反正那条路她走了两遍早熟了。谁知池五非要跟着自己上山采松茸就算了,还踩到一根树枝就大喊大叫地吵得她耳朵疼。后来又像个奶娃娃一样地扒着她的手臂,一步都不肯离开她。
拖着一个大活人行动不便,弄到最后李婉意只找到了一点点松茸勉强能给华掌柜一个交代。
下山路上两人又吵吵闹闹的,直到回到两人住的小破屋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李婉意将采到的松茸小心包在包袱里背在背上,顺了顺马毛转头跟池五说再见。
池五瞧着李婉意,不知怎的心里就升起了不祥的预感,似乎是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可两人刚吵了架,若是这样开口留李婉意她怕是连个眼神也不给自己。
可是,可是,他此刻真的好想挽留她啊,仿佛她这一离开就会发生什么似的。
李婉意撑着马背正要上马,池五出声叫住了她。
池五抬起右手手臂张牙舞爪地说:“李婉意,我的衣服怎么划了这么大一个口子!一定是陪你上山的时候被带刺的藤蔓勾到了!”
李婉意撇了撇嘴浑不在意道:“你每天去那么多地方,说不定是在哪里划到的现在才发现呢。”
池五撒泼打滚着耍无赖:“我不管,这是我最好看的一身衣服你要赔我。”
李婉意:“你的衣服不是都差不多吗?而且,你上山穿最好的一身衣服干嘛,这么爱乖?”
池五支支吾吾不出个所以然。
李婉意:“好了,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件新衣服吧。”
池五:“......”
“那不行,我这身衣服都穿了好多年有感情了。新衣服我要,这身衣服你也得赔我!”
李婉意被此人的无赖程度惊到了,算了算时间,由于池五怕鬼闹着要下山,今天的时间倒是还很宽裕。没办法,不把眼前这个人安抚好了,指不定以后要给自己耍多久的脾气呢。
李婉意从屋内拿了针线出来让池五把外衣脱下,双手各用两指捻住衣服破洞的地方绷直顺平褶皱,寻找着从哪个地方下针去补才更好。
池五抱着手中坐在她旁边看得专心。
李婉意理着衣服,笑了一声,问:“你看得这么认真难道还对补衣服来了兴趣?”
池五哼哼唧唧道:“谁对这个感兴趣啊,我是对......”
李婉意转头看他。
池五话头止住,耷拉着眼睛不说下去了。
李婉意捻着衣角穿针引线沿着手指掐出来的那条衣服线缝了起来。池五静静地待了一会儿,问:“你居然会缝衣服啊。”他的声音轻柔得如同山间清风。
李婉意笑道:“这是我第一次缝呢。不过我从前会在家里绣花,我从前绣过一整副山水图呢,整幅张开有一个人那么长。每个见过的人都说那上面的山水跟活过来一样。”说到这里撇了眼池五,“相比下补你这件衣服算什么。”
吵闹惯了池五下意识反驳:“你吹牛吧,那些人都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奉承你说两句好话呢。”
“真真假假的你亲眼看了不就知道了。”
话脱口而出,然后李婉意才意识到那副刺绣早在火灾里化为灰烬了。不止那幅画,她从小到大用的,珍藏的,喜欢的每一件东西在被火舌舔过后都付之一炬了......
“反正以后你就知道了,寻个时间给你露一手。”
池五哼声哼气的似乎不信,接话说:“好哇,我等着你以后让我大开眼界。”可是那眼角笑意却如同藏不住的春光一样泄露。
她说他们有以后,有未来。
是啊,他们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
想到这里,池五心里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慌张也被喜悦取代了。
李婉意很快就补好了衣服,池五穿上后张开手臂活动惊喜地说:“就跟新的一样一点都看不出来,也不影响活动!”
见池五大爷满意了,李婉意才收起针线走到马身边准备出发。
“李婉意。”池五在她坐上马背上时突然开口,等到李婉意看过去时脸色一红,“你早点回来。”活脱脱跟个小媳妇一样。
李婉意笑道:“好嘞,谨听池五大爷的话早点回来。对了,你这几日还是在外面帮赌场要账吗?”
池五“哦”了一声:“不是从来都是如此吗?”
李婉意微微皱眉:“这毕竟不是正经营生,得罪的人多了以后后患无穷。我觉得你该早日另谋出路。”
若是换个人说这话池五非得大跳雷霆,可不知怎么,李婉意说这话他听了就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因为他知道,她是在真心为自己着想。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池五抬起手在空中挥了挥,“早去早回,帮我跟四升带句话,让他注意自己的身体,别为了赚钱没日没夜地干活。”
“好的,我知道的。”
李婉意控马转向,手中鞭子挥下后不一会儿就看不见身影了。
村子里的人都还在睡着,池五活动了这么会儿困意早就被赶走了。他看着自己破房子旁边那间还没盖完的新屋子,心里开始琢磨了起来。
从前他一个男人生活,又是穷怕了所以有点钱都不舍得花,一直扣扣索索生活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积蓄。
这些积蓄拿出来一部分盖新屋,再把旧屋子修缮一下,这样看起来也就像个家了。
李婉意喜欢院里的那棵歪脖子桂花树,念叨了好几次等桂花开了可以用来做好多吃食,剩下的还能做香包。
池五不懂那些精细的玩意儿,但既然李婉意喜欢,那么那棵桂花树就不能再由邻居家的鸡糟蹋了。等到新屋盖得差不多了,他就去山里砍些竹子劈成竹片做栅栏把院子围起来......池五越想越激动,只觉得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他也顾不得等天亮张三过来开工了,去屋里换了身破旧的不爱穿的衣服出门,撸起袖子就在院子里混起泥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