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城内有着不输捷阳城的繁华。李婉意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当初从各个人口中听过邵城的信息,这让自己虽然是第一次站上这座城市的土地,却也不至于对城内的信息一无所知。
邵城地处纵横南北两条大路的交界处,来往行走的多半是客商,也使得城内最多的就是客栈酒楼等供人歇脚休息的地方。城内最大的两家酒楼是客至阁和小竹馆,在城中一南一北分庭抗礼,两座酒楼周围的商贩也多依附他们的势力。
客至阁擅精细吃食,聘请师傅时最看重刀工,听说现在坐镇的那位一品大厨可以手握一掌大小的铁片片鱼脍,片出的鱼脍各个薄厚同一。客至阁的招牌菜是“素心一点”,由掌刀二十年的案板师傅取白玉萝卜雕成一朵莲,又取整鸡、猪骨、鹅掌熬成浓汤一锅,辅以南瓜、松茸和一些益气补心的中药材再熬上一个时辰,若熬出的汤色泽明黄透亮如金水,香味悠长醇厚则大功告成,最后浇在一朵二十年功力的莲上。在汤汁的醇厚散去后玉莲在口中仍能留下一点清淡,所谓素心,是历尽千帆回首寻的那一点本味。
小竹馆则与客至阁的食不厌精相反,菜色多是一些实惠的家常小菜,以量取胜。小竹馆内的师傅来自四海,只要你说的上来名的家乡菜,总能有一位师傅能做得跟你在家乡吃的差别无二。这一点家乡味让小竹馆在异乡人中备受赞誉。
然而,这两家都不是李婉意的目标。松茸这样名贵的食材在小竹馆吃不开,客至阁虽然用料名贵,但这样的大酒楼早已有自己固定的供货商贩。现在自己站在他们面前实在是不够格。
但那些城中零散的、依附两家生存的其他酒楼却不一定了。城内品质最好价格最优惠的食材都会最先流动到小竹馆和客至楼中,余下的商家都是捡两家剩下的要,若自己能将最好的松茸提供给那些商家,融入他们的食材供应链中……
现在正是商贩来送菜的时间,李婉意走向第一家酒楼。几位跑堂的正在帮忙将菜送板车上卸下来。
“小哥你好,我能见见你们家采买食材的师傅吗?”
店小二忙着搬菜,只看了李婉意一眼就猜出她的来意了:“来谈采买的吗,怎么就一个人?”走进店里后又大喊,“刘师傅,找你谈生意的来了。”
少顷,一个褐衣约莫四十岁的男子从里面走出,在外面张望寻找了一轮后视线终于落到李婉意身上,语带惊讶:“小姑娘,是你要跟我谈?”
李婉意抱了抱怀中的松茸,坚定的点了点头。
刘师傅将李婉意带进酒楼里寻了个位置坐下,边倒茶边说:“我做采买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一个小姑娘单枪匹马的来谈生意呢?”
李婉意将包着松茸的布掀开,“只要东西拿得出手,一个人和两个人来有什么区别呢?”
刘师傅哈哈笑起来,“小姑娘挺傲,那我也不废话这就看看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刘师傅拿起一颗松茸查看,先观其形后闻其味,面色凝重的看着李婉意。刘师傅说:“你是那个村子里的人?就是一条河从村子中间穿过的那个村子。”
李婉意点了点头,不明其意。
刘师傅叹了口气,“这样品质的松茸只有那里才有。”见李婉意神情困惑,又接着解释:“我做采买这些年,有一次就去了那个村子。在村民家里见到了品质绝佳的松茸和一群野蘑菇放在一起。我以为捡到了宝,欣喜若狂的请村民带我去采到这种松茸的地方。一到地方,果然见到不少品质绝佳的松茸。可是等我冷静下来后却发现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小姑娘,从上山采松茸到进城用了多久?”刘师傅问李婉意。
“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太远了,这路上稍微出点变故耽误了送菜,没有哪一家酒楼等得起。”
李婉意:“我有马,时间还可以再缩短一点。”
刘师傅一笑:“小姑娘你的松茸卖多少钱一斤。”
“一两一斤。”
刘师傅转身进入后院,不一会手中拿出一个松茸出来:“这个松茸品质和你的差不多,也是一两一斤收货,但它送来只要半个时辰。小姑娘,你要养马要赶路,我只是一个为东家做事的采买,只能万事求稳。”
刘师傅遗憾地将李婉意送走。接下来走的几家也都是大差不差的说法,接连被拒几次,李婉意的气势也蔫了不少,本以为只要东西好就不愁销路,没想到采买里面还有这么多考量。价格、时间、成本、关系个个都可能是决定因素。
接下来这家是蝉云剪雨楼。
李婉意深叹一口气,自己都还未吃饭呢现在肚子已经饿了,一分钱没赚到反而要花钱出去了。走近蝉云剪雨楼,李婉意观望四周想找一位能问话的店小二,可惜现在客人多了没人有空闲理她。
每个路过李婉意的人都吆喝了一句“客官里面请”,然后脚下生风从她身边端着菜跑过。
李婉意百无聊赖的看起了店内的装饰,古朴典雅,墙上还挂了书画装饰,看来店老板还是一个爱好书画的人。忽然,李婉意的眼神定在了一副熟悉的画作上。
黑墨白纸,勾勒出一群开在悬崖上的白色花朵,花瓣含羞微张包裹着中心五瓣型的花蕊,花叶都攀附在石壁上,只一瘦弱的花茎撑起花朵,一团团一簇簇的花看着巧小惹人怜爱。
“这花叫做拟耧斗菜,才不是娇弱的花朵。它们都生在悬崖峭壁上,枝和叶都能入药。”
这是月龄说的话,那是她家乡的花朵。李婉意当初学画不过一载就自觉学到本事可以出师,生出了卖画赚钱的心思。将家中大大小小的物件都画了个遍后,她的侍女月龄走过来说,不如画她家乡的花朵?
李婉意觉得新鲜,就照着月龄的描述画拟耧斗菜,刚开始总画得不像,那副是她画得最好最满意的一副。李婉意的画让人带出去卖,不足半日就被抢购一空,李婉意还觉得自己是不世之才,后来才发现是李池尾把她的画全买了。
李婉意因此生了李池尾的气,足足半月都不理他。如今,当初买画的人怕是已渡过忘川饮下孟婆汤,让画的人在李府败落遣散后也不知去到了何处……
李婉意苦涩一笑,收回神思。
意外就在此刻发生,一个店小二跑得匆忙眼看着就要迎面撞上另一位店小二,一躲脚步不稳手中收起来的脏盘子飞到了那副画上!
完蛋,自己唯一一副真正卖出去的画就这么在李婉意面前被毁了。李婉意一时被命运的无常弄得哭笑不得。
“要死要死,那副画这么给我毁了。”一个女子尖声叫着从楼上下来,手中拿着扇子指着两位犯错的小二训斥,“叫你们小心点,脚步要稳眼观八方,我这挂在大堂里的画被你们一个个的毁了多少幅了?”
“掌柜的,大堂里忙起来大家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女掌柜扇子敲了一下回嘴店小二的头,“我的画就爱挂这儿。算命先生说了,我在大厅挂画能引财。”
“能不引财吗,都从我们工钱里面扣了。”店小二小声嘀咕。
女掌柜听到了,叉腰。两个店小二嘿嘿笑着躲到后厨去了。
“哎呦喂,糟蹋成这样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副了。”女掌柜心疼地捧着画看,“这还能修好吗?”
“或许可以让我试试。”
女掌柜转头看向李婉意,狐疑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了个遍,“你能修好这画?”
李婉意含笑摇头,“我不会修画,但我能画出一副差不多的出来。”
女掌柜笑开了,“不像我可不给钱的!”
“给我准备一套笔墨纸砚就好。”
女掌柜将李婉意引到内室,不一会就有几个伙计送来了笔墨纸砚。送完了也不走,交头接耳地站在那儿伸长了脖子看李婉意画画。
用镇纸抚平纸面,李婉意提笔在砚台里浸满墨汁,又在砚台边缘刮掉多余墨汁片出笔锋。她已经很久没有作画,自己在作画上并没有什么天赋,后来又学了几年后就认清现实对作画提不起多大的兴趣了。下笔前她有点犹豫,回想着先生教的技巧,能想起的寥寥无几。但在落下第一笔后,她就不再纠结于任何技巧,笔随心动。
画闭,店小二们都啪啪鼓起掌来。李婉意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沾了是原作者的便宜才能超常发挥。
女掌柜拿着画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是挺像的。”就是有点邪门,怎么画得一模一样。
“说吧,你要多少钱?”
李婉意颔首,“我不要报酬,只想问一句掌柜的,这画你是怎么得来的。”
女掌柜疑惑的“啊”了一声,将事情娓娓道来。
“算命的跟我说在大堂里挂几幅画能引财后,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搜罗些书画回来。这幅画我不记得是在哪里买的,但怎么买的我却记得很清楚。”
“这幅画上面画得是我家乡的花。这花生在悬崖峭壁极少入画,我一眼就看中了。偏偏遇上一位土财主,把画摊上的画全买了。我实在喜欢这幅画,就在那个画摊上等那个土财主来取画。那土财主也算通情达理,听我说完缘由十分痛快地就把画让给了我。我事后想想,那土财主高兴得像是自己的画被卖出去一样,实在奇怪这才记忆深刻。”
李婉意一笑,李池尾本以为没人能看得上女儿画得画,为着哄她高兴才将所有的画都买下来了。没想到还真有欣赏女儿才华的人,能不喜笑颜开吗。
女掌柜说完故事,两手叉腰:“我说完了。那么你现在可以说你的事情了。”
包着松茸的包裹不知何时到了店小二手中,松茸在几位店小二手中传看。抱着包裹的那个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我怕墨汁把你的包裹弄脏了。刚才看你一直小心抱在怀中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松茸品质真好,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松茸。”
“是啊,我经常出入后厨,见到的比这差多了。”
几位店小二相继开口称赞。
“咳咳咳。”女掌柜咳嗽打断,“你是想来这里谈卖松茸吗?”
李婉意点头。
“多少钱?”
“一两一斤”
“成交。”
李婉意惊讶得嘴巴微张,这么快就下了决定吗,这位女掌柜做事真是雷厉风行啊。但是,想到之前碰到的钉子,李婉意将情况一一还是老实相告。
女掌柜听完哈哈大笑,“小姑娘,别的我都不管,只要你能在我在开业将我订的松茸送到就成。你刚说的那一大堆,都是你要吃的苦头,你都不怕了我还怕吗?”
李婉意当下激动地几近热泪盈眶,是啊,明明那些都是李婉意要面对的困难,可以无论她怎么保证那些酒楼采买都不相信她能解决这些问题将松茸送到他们手中。只有女掌柜一人信了,她给了李婉意最需要的信任。
“请问你是?”
“叫我华掌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