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 第62章 第十九章 何处是归依

三

一日，淑贞一家人吃早饭，晞颜见淑贞状态渐渐好转，便说道：“贞儿，爹见你现在状态比原来好多了，有一件事也想跟你谈谈。”

“爹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

晞颜叹了口气：“爹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看着你伤心难过，爹比你还难受，哪有父母不疼爱女儿的？你的婚姻被你二姨娘给破坏了，她也得了应有的报应，也许这都是你的命吧！是你命该如此！几天前我去见了世鑫，问他究竟是什么想法？他也跟我说了，他不想休妻，他还说跟你是有感情的，只要你愿意，他立刻就来接你回去。我和你娘反复研究了这个问题，觉得你还是回到穆府是上策。”

没等淑贞说话，立己便说话了：“我不同意淑贞回去，姓穆的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将妹妹骗到手，可见就不是正人君子？妹妹若是回到穆府，岂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晞颜听立己这样说，很生气：“那你说怎么办？”

“就让妹妹在家住下好了，将来遇上心仪的人再嫁不迟。”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饭桌颤了三颤，晞颜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混账，我朱府是官宦世家，从未出现过休妻再嫁的事情，你想让老祖宗蒙羞吗？你让我的颜面何存？朱府的颜面何存？”

立己也有些生气，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那也得考虑妹妹的处境吧！也不能不考虑妹妹的幸福啊！”

“谁说嫁到穆府就不幸福？我看是淑贞太过小心眼，连丈夫娶妻纳妾也接受不了，哪个大户人家不是三妻四妾？哪一个男人能容忍妻子嫉妒？一个女人必须要守妇道，要心胸豁达，就嫉妒这一条就要被休的。我看世鑫还算是大度的呢！”

朱夫人怕两人越吵越凶，忙打圆场：“老爷和立己都是为了淑贞好，希望淑贞能幸福，而淑贞想要幸福，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回到穆府，接受淑婷和她和睦相处。不管怎么说，两人毕竟是姐妹，姐妹共侍一夫，总比外人好相处。另外尽早生一个儿子，好在穆府站住脚，这才是上策。”

晞颜叹了口气，说道：“贞儿，最初爹给你起的名是真实的真，之所以给你改成贞洁的贞，就是想告诫你以后一定要恪守妇道，这是女子的本分所在。”

父母的意思淑贞看得清楚明白。她沉默半晌，说道：“爹，娘，如果让我自己选择姓名的话，我宁愿选择真实的真，也不选择贞洁的贞，我只想活出真性情而已。”

晞颜听罢拍案而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淑贞从饭桌上走出来，跪在地上，像晞颜和朱夫人，分别磕三个头，说道：“爹，娘，女儿谢谢你们的养育之恩，女儿什么事情都可以听你们的，唯独这件事女儿办不到，既然我已经从穆府出来了，就绝不会再回去！”

晞颜听淑贞坚决不肯回穆府，气的手直哆嗦：“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女儿，既然你不肯回去，就立刻收拾东西走人，从现在开始，你不是我朱晞颜的女儿，我们断绝父女关系。”

朱夫人见两人闹僵了，忙劝淑贞，“还不快向你爹赔礼道歉。”

淑贞站起来望着朱夫人，说道：“娘，我不认为这件事我做的不对，请娘原谅女儿不孝。女儿走后，希望爹娘保重身体。”说罢，起身要走，立己忙拉着她，“妹妹，你这是干嘛？你孤身一人能去哪？还不快向爹娘赔礼道歉，这件事我看以后再说吧。现在还是好好吃饭，你看菜都凉了。”

淑贞眼里含着泪花：“二哥，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这么好，但是这个家我肯定是不能住下去了。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妹妹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只能祝哥哥和嫂嫂幸福了。”说罢，将手上带的玉镯褪下来，放到立己手上：“这是我送给嫂嫂的见面礼，就请哥哥转赠嫂嫂吧！”说完，淑贞再一次跪下，给晞颜和朱夫人磕头，然后站起身出来，径直回到绿怡轩。

立己一路跟过来，劝导淑贞，淑贞并不听，立己见无论如何也留不住，说道：“你既然不愿意在家住，怕父母的名誉受累，我在钱塘给你找个合适的地方，你暂时住在那里，怎么样？”

淑贞叹了口气：“哥哥，你的心意妹妹很感动，只是你没看出来吗？只要我不回穆府，爹娘是不会原谅我的。我早晚得走。晚走还不如早走呢！爹和娘以后就得二哥照顾了，只要爹和娘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放心了。”立己见实在劝不住，也只得由她。

“那你打算去哪呢？”

淑贞想了想，“也许我会去东京汴梁找魏夫人。”

“魏夫人是谁？”

“她是曾布大人的妻子。”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当初魏夫人来钱塘玩，在店里挑选首饰时，我见她气质不凡，便跟她闲聊几句，没想到她竟然是曾布大人的妻子，诗文写得也非常好，我就邀请她在穆府住几天。我们两个很谈得来，她临走时特意叮嘱我，有时间一定要去东京汴梁找她玩。我现在无家可归，打算到她那住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立己叹了口气：“那好吧，我让忠叔去账房给你多取点银子，好沿途花，一定要注意安全。”

淑贞点点头，春香见淑贞要走，也想跟着她一起去，立己见春香跟着，能有个照应很高兴，只是淑贞不愿意她跟着。

“哪个女子不想找一个心爱的男人疼！嫁出去两人相守一生不比在我身边当丫鬟好吗？起码也有个人知疼知热！何必跟着我去漂泊呢？”

“小姐为我好，我怎会不知！只是我哪里有小姐这般好命！小姐生下来就是主子命，我生下来就是奴才命。小姐生下来就注定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我呢，唉！我也算是幸运的了，最起码老爷和夫人对待下人宽厚，不像别的府中，拿下人不当人，随意打骂凌辱，每天生不如死地活着。至于嫁人嘛！像我这样的下人哪里会有人疼爱？我只想一生都伺候小姐！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淑贞见春香话里充满感伤，又那样真诚，心里一阵凄凉，她现在才如此真切体会到人与人之间是如此的不平等，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但这确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攥着春香的手安慰道：“傻丫头，放心吧，在外人眼里我们是主仆，在我心里你我永远都是最好的姐妹。何况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高贵的大小姐了，只是一个漂泊不定的弃妇，你若不嫌弃，就让我们相依为命吧！”

淑贞和春香临行前将所需用品收拾好。淑贞在朱府的院内走了一遍，这里满载着她童年的幸福生活。西楼、水阁、东园、西园……朱府的每一个角落淑贞都没落下，再不舍也要离开。

立己送了一程又一程，淑贞停下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哥哥留步吧！”立己停下来，抱着淑贞，耳语道：“妹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遇上困难，生活不如意的话就回来，朱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淑贞点点头：“我们都要好好的。我们兄妹自然会有团圆之日。”

立己又嘱咐春香好好照顾淑贞，淑贞笑道：“好了，赶紧回去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淑贞望着立己远去的背影，黯然神伤。她与立己感情最好，两人无论做什么总能一拍即合，这个不爱学习，调皮捣蛋，每次心情不好时，都能逗得她哈哈大笑的哥哥，这个处处关心她呵护她重情重义的哥哥，不知道以后是否有机会见面？纵使她想他，她又有何面目回来见他呢？又有何面目回来见自己的父母呢！她是父母心中的不孝女，是遭人唾弃的不贞女。只是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错？她远离那个算计她的男人不对吗？她想选择一个一心一意爱她的男人不对吗？为什么世俗之人都无法接受她的行为呢？未来在哪里？她不知道，东京汴梁是否是她最终的栖息之地？她也不知道。未来是那样的茫然，如今她就像那漂浮不定的蓬草，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