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 第61章 第十九章 何处是归依

二

晚上淑贞在房间里躺着睡不着。夜色朦胧，一切似乎都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似的。忽然听见敲门声，淑贞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大姨太。淑贞见她淡妆素裹而来，忙将其让进屋里。不待说话，大姨太忽然跪在淑贞面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淑贞愣在那里，忙扶起她：“大姨娘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不是折煞我吗？”

只见大姨太眼中含泪，说道：“我是向你谢罪来了，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和二姨娘做的，我没想到你二姨娘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她一直都将我看成是她最好的姐妹，可是我呢，却因一时糊涂做了伤天害理之事。”

说到这里，大姨太痛哭不止，淑贞递手帕给她，“都过去了，大姨娘不要难过了。”

“我怎么可能不难过呢？你二姨娘为了成全我，撞柱而亡，而我当年，却因一时心窄，设计害死了他的儿子。我们两个都是妾室，她又比我年轻貌美，深得老爷宠爱，我害怕，如果她生一个儿子的话，我在这个家里，更没有容身之位了，所以……”

淑贞没想到关系那么好情同姐妹的大姨娘竟然害死了为了保护她撞柱而亡的二姨娘的孩子。天呢，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可笑又荒唐的事情，若不是大姨太亲口对她说的，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难道这才是最真实又最丑陋不堪的人性吗？淑贞有些哭笑不得。

大姨太望着淑贞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定鄙视我鄙视到了极点，其实我自己也鄙视我自己。我本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被老爷收在房里，做了姨太太，夫人一直对我心存忌惮，我也不甘心永远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我想爬，想从最底层爬起来，希望能得到老爷的宠爱。可是，我既没有夫人那样好的出身，又没有二姨太那样艳丽的容貌，为了能得到老爷的宠爱，我不得不在人前，装作极其贤惠的样子。有时候，我自己也讨厌自己这个样子。原来一直以为想求生，害不害人有时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何况大家庭的宅斗本就像臭水沟里的腐水一般，污秽不堪，身处其中，又怎能洁身自保呢！虽是环境所迫也只能适应环境。直到今天，我才彻底醒悟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只有那最宝贵的姐妹之情，才是有意义的，可是我却亲手毁了它。你二姨娘，若泉下有知，又怎会原谅我？我自己也不会原谅我自己。在朱府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二姨娘，其次就是你，是我们毁了你一生的幸福。”

大姨太旁若无人地讲着她的心里话。淑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恨她呢？还是原谅她？大姨太沉默片刻，又继续说道：“大小姐，我不求你原谅，也不配求你原谅。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日日向佛祖忏悔，去为你二姨娘祈福，为你祈福。”说完大姨太又闭上了眼睛。

淑贞问道“你想去当尼姑？”

大姨太点点头。

“其实如果你能改过自新也不一定非得当尼姑，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今天说的话我不会和别人说的，也没有人会怪罪你的。”

“多谢大小姐仁慈，别人不会怪罪我，可我自己会怪罪我自己。我是一个不祥之人，只能给别人带来不幸。”

淑贞叹了口气：“若这样说我也是一个不祥之人呢，从小算卦的就这样说。”大姨太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忙说道：“大小姐千万不要相信算卦的胡诌的话，其实当年那个算卦的是我和你二姨娘安排的，他说的话都是我们叫他说的，你千万不要当真，这一切都是假的。”

淑贞有点激动：“真的吗？这样说我不一定是不祥之人？”

“不是不一定，是一定不是。”淑贞听大姨太这样说，心里忽然轻松了很多。

“那你打算去哪修行呢？”

“我不知道，天下尼姑庵这么多，自然有收容我的地方。”大姨太说完告辞离开。

大姨太走后，淑贞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思量着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切的事情，都是那样的出人意料。曾经，她那么讨厌二姨太，当她亲眼看到她撞柱而亡的那一刻，心里也是难受的；大姨太老谋深算，是二姨太的鲜血唤醒了她的良知，为了赎罪她放弃朱府富裕的生活，甘愿与青灯古佛为伴。若不是她二人，淑贞恐怕早已经和永新喜结连理了。她恨他们吗？原来恨，非常恨，现在呢？一个已入土为安，一个将长伴青灯古佛，她却恨不起来了，想来她二人也是心灵扭曲的可怜之人。可这一切，是谁的错呢？如果当年父亲只娶一人为妻不纳妾，就不会有如今的这两个怨妇了。他们的行为固然可恶，可是归根到底不也是因为爱吗？如果天下的男人都娶一人为妻，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怨妇了。说到底，谁愿意和其他人共享一个丈夫呢？母亲即便心胸豁达，自然也不愿意父亲将爱分给别的女人。真希望将来有一天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那么天下就再也不会有怨妇了。

或许世间的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淑贞思来想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大姨太跟晞颜和朱夫人告别，晞颜和朱夫人都挽留她，只是她去意已决，也只得由着她了。淑贞也没有跟任何人提及大姨太跟她所说的事，人已经回头是岸了，又何必在提前言呢？一切都随风而逝吧！

一番变故后，淑贞比原来成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