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 第58章 第十八章 白头吟

三

这一天，淑贞在房间看书，忽然有脚步声响，她以为是春香，也没在意，半晌没有动静，淑贞有些诧异，一边看书，一边说道：“你回来了？”头也没抬。传来的却是极富磁性的男性声音，听着很耳熟，淑贞观看，站在她跟前的人竟然是武张驰，淑贞又惊又怒：“是你？你怎么会在朱府？”

武张驰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最近几天才来的。”

淑贞冷笑不已，半晌方说话，语气里说不出的嘲讽：“我真是佩服你勇气可嘉？还有脸来朱府。既然你有勇气来，我正好也有话想问你？我没记错的话你曾经大街上被人鞭打，仗义救你的人是我吧？”

武张弛点点头。

“你落魄了，收留你的人也是朱府吧？”

武张弛又点点头。

“那请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将夜明珠送给你了？我怎么不知道？”

武张弛这次没点头，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淑贞见他不言语，心里越发有气，又质问道：“怎么了？不说话了？是我冤枉你了？还是你良心有愧不知道怎么说了？”

面对淑贞的咄咄逼问，武张驰叹了口气，半晌方说道：“你能静下心来，心平气和听我给你讲一件事吗？”

淑贞冷笑道：“你随便。”

武张弛清了清嗓子，就将那天他刚到张府就被打晕，然后被关在一个密闭的地下室，自己是怎么逃出去的事说了一遍。

淑贞起初无心听，但听着听着还是听了进去，听到后来，一脸茫然，她万万没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样肮脏的事情存在。

武张驰紧接着说道：“当时我跑的太累了，生怕又被抓回去，见河岸边有条小船就跳了下去，我用尽全力划船，也不知道划了多久，只感觉筋疲力尽，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栽到了水里。待我醒过来时，已经是十天以后的事情了。我被一个渔夫救了，在他家将养一个多月，身体完全恢复后，便打算去找丽娘，我想问个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被人瓮中捉鳖了。知道我要去张府的人，便只有丽娘，你和我。当我回去以后，就听说丽娘已经给吴国雄做小老婆了。我一想到那段时间在张府所受到的非人折磨，便想当然的以为一定是丽娘泄漏了此事，然后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地攀高枝了。忽然一股恶念在我心里油然而生，我要报复丽娘，报复张府。于是，我悄悄打扮成小厮的模样混入通判府，我带着假面具，然后装扮成一个哑巴，暗中窥探她。没想到，她梦寐以求的姨太太生活竟然是每天当牛做马。起初，吴国雄对她还不错，时间长了，又有了新的女人，也就不把她当回事了，吴府的大太太见她已经失宠，便每天折磨她，羞辱她。我亲眼目睹这一切，看着她受的各种罪，心里着实很痛，几次想救她走，可一想到自己所糟的罪，又觉得她是罪有应得，我为什么要可怜她？我又狠下心肠，任凭她受尽千般羞辱。有一天，吴国雄夫妇出门了，丽娘便示意我跟着她去上香。在佛祖面前，他当我是聋子，就没有回避我，向佛祖许愿，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向佛祖许愿，保佑我平安无事。”

武张驰说到这里，眼里已有泪水滚出，他也不去擦拭，又继续讲下去：“她在佛祖面前说的一番话如当头一棒将我打醒，我才知道，原来丽娘为了救我，才答应嫁给吴国雄做小老婆的。听到她声泪俱下的述说，我当时恨不得将自己打死。我撕下假面具，露出真面目和她说话，丽娘当时就震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她整天惦记的情郎原来就在自己身边，每天眼睁睁看着她受各种折磨竟然无动于衷。她泪眼模糊地望着我，摸着我的脸、眼睛、鼻子、嘴……似不认识我一般。忽然她双手紧紧攥着我的脖子，拼命地摇着，歇斯底里地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看着她声泪俱下痛苦的表情，我恨死了我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我想等她平静下来在向她赔礼道歉，恳求她的原谅，希望她能给我一次机会，这辈子哪怕是当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只要她肯原谅我就行。可是我没想到在她喊了无数个为什么之后，忽然一阵冷笑，笑得我脖颈一阵发冷，汗毛都竖起来了，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忽然松开手站起来，便向柱子撞去……”

武张驰说到这里，语言变得哽咽，表情也痛苦到了极点，他不住地捶打自己的头。淑贞就像听别人给她讲一个极其凄惨的爱情故事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泪水也已模糊了双眼。这不是爱情故事，这是真事。淑贞沉浸其中，直到武张驰捶打自己的声音过大，才将淑贞惊醒，淑贞见他头部脸部都有了血迹，尽管觉得他活该，他罪有应得，但还是劝他冷静冷静。

武张驰忽然抓住淑贞的手：“当我看到柱子上的斑斑血迹，我便知道我的世界已经天塌地陷。你知道吗？丽娘被人折磨时我心里更痛，你相信吗？淑贞？你相信吗？”

淑贞见他捶打自己固然心生恻隐，但是她无法原谅他不救丽娘的行为，他怎么配得上丽娘的一番情意呢！淑贞为丽娘伤心，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在饱受摧残折磨后，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离开，可知她当时该有多绝望？

“我信不信你有什么用？大错已经铸成。”说完，淑贞不再言语，武张弛也不再说话，时间似乎也停滞不前了。

半晌，武张驰渐渐恢复了常态，又继续说道：“我将丽娘安葬好，打算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临行前去祭拜丽娘，却看见张克斌正跪在丽娘的坟前呢？我怒不可遏，新仇旧恨，当时将他痛打了一顿，差点没把他打残。他不断祈求我饶他一命，我真想活活将他打死，转念又一想，他虽不是人，良心却也未彻底泯灭，如果丽娘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见他死。于是我问他：“只要你告诉我是谁向你通风报信的？我就放了你。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武张驰说到这里，忽然抬头看了淑贞一眼，双眼对视的一刹那，淑贞顿时明白了。

“你是在怀疑我？”

“张克斌确实说是朱府向他报的信，我一想这件事情只有丽娘咱们三人知道，如果不是丽娘，自然就是你了，所以我信了他的话。”

淑贞冷笑道：“所以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武张驰点点头，又说道：“最初是的，只是在跟你交往的过程中我越来越不相信会是你做的，直到上次书信风波，我故意模棱两可，试探你的态度，我越发确定了你的人品，就像上次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你我一样，也许丽娘的事情也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既然这样，那你为何又给我写信，感谢我送你夜明珠？还有，那颗夜明珠现在在哪？”

“书信风波后，我被穆府撵出去，本来我已经放弃了继续寻找真相，因为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也是我必须要面对的事实就是害死丽娘的真正凶手——其实是我自己，是我的不信任，害死了他，其他的原因其实都是客观的。我本来已经做好了日日在佛前向丽娘忏悔的打算。只是，没想到穆府的二姨太却来找我。”

淑贞没有料到二姨太会去找武张弛，忙问：“她找你做什么？”

“她想让我娶她，她想和我远走高飞。”

淑贞觉得太可笑了，不过她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二姨太总找她的麻烦呢，恐怕跟这也有点关系吧！

“然后呢？”

“被我断然拒绝，然后她就跟我说，只要我答应，她就将她手上的一颗夜明珠送给我，还说是无价之宝，等她将夜明珠拿出来给我看时，我才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淑贞直到这时才弄明白，原来夜明珠被二姨太偷走了，但她还是有些不解，“惊天的秘密？”

武张弛点点头：“其实那颗夜明珠是我们武家的。当年我父亲死后，那颗夜明珠就不翼而飞。而且，害我家的人，其目的就是为了那颗夜明珠，所以，夜明珠在谁的手中？谁就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

淑贞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害死你父母的人是我公公？”

“不错，正是他。”

“那我公公的死，跟你有关系了？”

“不错，这件事情是我一手设计的，那些土匪强盗也是我收买的，那个去穆府谈生意的人也是我派去的。”

“你设计害死公公，为你父母报仇，我能理解，可是公公已经死了，你为何又和二姨太勾结写信陷害我？”

武张弛忽然跪下，语气恳切真诚：“对不起淑贞，我对不起你，我当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杀了穆文英仍不解气，我本来想连穆世鑫一起除掉，可是我知道此事与他没有关系，而且他还有恩于我，所以我做不到杀了他，可也做不到原谅他。”

“所以你就设计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当时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再加上二姨太的挑拨，过后我也很后悔，只是……”

淑贞一阵冷笑，她觉得浑身上下像生了一排刺一般，扎得痛彻心扉，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引狼入室，害死了公公不说，还让自己和丈夫感情破裂。淑贞抬头见几案上有一把剪子，顺手拿了过来，咔嚓咔嚓将裙子剪下了一条，扔到武张驰跟前，说道：“你与穆府的恩怨我不好评价，只是我们之间不再是朋友，我也不想再看见你。”说罢，淑贞转过身不在看他。

武张驰知道淑贞有逐客之意，恳求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离开朱府的，我只求求你能不能原谅我？”

淑贞冷笑道：“我们已经割袍断义，不再是朋友，也谈不上原谅不原谅。”无论武张驰如何恳求，淑贞都不肯原谅他。武张驰摇了摇头，无奈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