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 第48章 第十五章 初为人妇

二

夜幕四合，淑贞坐在油灯前黯然神伤，世鑫说道：“不是跟娘子说了嘛，父亲可能不会同意，让娘子做好心理准备。”

淑贞诧异地望着世鑫：“难道官人也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我不是说你做的不对，周济百姓做好事自然是对的，可父亲的为人……当然了，这也不怪父亲，他从穷苦中走出来的，格外看重金钱。娘子是从富贵中浸泡出来的，不懂得生活的艰辛。再者说，商人都像娘子这样又怎能积聚财富呢？”

淑贞冷笑道：“商人重利轻别离。在官人心里，金钱是不是比我重要多了？”

世鑫叹了口气：“娘子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是我最爱的女人，你在我心里是无价的，怎能用金钱去衡量呢？你的做法我不是不赞成，只是我没有办法去说服父亲。这样吧，我这里存了一些积蓄拿出来，我们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搭一个棚子，用来周济贫苦百姓，你看怎么样？”

淑贞脸上有了喜色：“官人说的是真的吗？”

世鑫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我怎么敢跟夫人开玩笑呢？只是这件事千万不能让爹知道。”

淑贞笑道：“那是自然。”

两人开始设计盘算，具体方案应该如何去做，一直忙到很晚，才将方案设计出来，淑贞心里高兴，安然入睡。

第二天清晨，世鑫安排小厮去搭棚，待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带着淑贞去观看。长长的凉棚下，围观着很多百姓。众人窃窃私语，不知道穆府想做什么？世鑫命小厮安上锅，倒满水，然后又架上火，片刻功夫，熊熊的火焰就燃烧了起来。待水烧开了，小厮们将拿来的米倒进锅里，开始煮起粥来，淑贞面对着不解的围观群众说道：“各位乡邻，由于今年闹灾荒，很多家里，可能连粮食都没有了。穆老爷心地善良，特意从穆府的米仓中取出米来，周济众相邻，希望各位乡邻根据自己的需要来领粥。”

众乡邻听淑贞如此说，都纷纷叫好鼓掌。穆府作为钱塘首富，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开仓赈济百姓呢。

也有人在下面小声议论，穆府的老爷一向视钱如命，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也有人说道：“给你粥你吃就得了，何必说那些没用的话呢，小心穆府的人听到再把粮食拿回去，我们就吃不成了。”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赞同他的说法。由小厮指挥着，很快就排开了长长的队伍，众人端着碗去领粥。这粥比荒年官府开仓赈济百姓时的粘稠得多。淑贞见众人端着粥，满意地走了，心下非常高兴。这是她有生以来做的最好的，最高兴，也是她认为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世鑫见淑贞高兴，手搭在她肩膀上，小声问道：“夫人满意否？”

淑贞笑道：“多谢官人成全呢！”

“只要夫人开心，为夫自然愿意了。”

粥棚就这样搭了起来，每天都有人过来排队领粥，淑贞也在粥棚里帮着忙活，有时帮着盛粥，或者是烧火，虽有些劳累，但心里是高兴的。

这一天，两人忙活完事之后回到穆府，刚到房间就有小厮来报道，说老爷请少爷和少奶奶到老爷房里去。世鑫没有说什么，和淑贞径直来到老爷房里，迎面就看见穆文英阴沉着脸，像石雕一般。穆夫人也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三位姨太太也是一脸沉静，没等淑贞世鑫张嘴说话，穆文英便大怒道：“你们两个真是我的好儿子和好儿媳妇，背着我尽干好事了，是不是想将我的万贯家私都送人？难道我养活儿子，娶儿媳妇就是要败坏我的家财吗？你们当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大姨太说道：“老爷别生气，这也难怪呢，少奶奶是官宦世家出身，懂得体恤百姓疾苦。”

二姨太冷笑道：“若是体恤百姓疾苦，也应该是朱府开仓去赈济百姓，也不能拿着我们穆府白花花的银子啊，何况朱老爷原来为官时也没见他开仓赈济过百姓。”二姨太这番话无疑起到点火的效果，穆文英更加生气，语气变得严厉而刻薄：“别说是原来为官，即使他现在还当官，也无权逼我做这种事。”

淑贞见公公如此说父亲，心中也不高兴，说道：“没有经过爹的同意，擅自做主开仓赈济百姓确实是我的错，爹不同意我这样做，我不做就是了，这件事跟我爹没有任何关系，我爹虽然没有开仓赈济过百姓，但为官清廉造福一方在钱塘也是有目共睹的。”

穆文英听淑贞话中绵里藏针，火冒三丈，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比不上你爹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世鑫从小就听话懂事，从来没违背过我的话，头些日子你们跟我提及此事，我已经明确表态不许做，你们偏偏不听，我想世鑫胆子再大，也万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淑贞见跟公公无法沟通，又不想让世鑫从中为难，不得不赔道歉：“这件事跟官人无关，都是我的错，爹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人好了。”

二姨太冷笑道：“哎呀，人家少奶奶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嘴上道歉只怕心里不服呢！”

世鑫很生气，说道：“二姨娘又不是少奶奶，怎知少奶奶心里服不服呢？”

穆夫人也打圆场：“老爷，我看淑贞也意识到错了，毕竟是头一次，就给她一次机会，算了吧！”

穆文英已经不耐烦了，便道：“罢了，罢了，不要再说了。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次发生。”说完，转向穆夫人说道：“家里的事，夫人以后还要多上心才是。”目光又转向二姨太：“以后凡事多帮夫人照看着。”二姨太面露得意之色：“老爷放心便是，我会尽力而为的。”

晚上淑贞躺在床上闷闷不乐，回忆自己在穆府经历过的事情，亦觉惆怅。冥冥之中，她总感觉自己和穆府有些格格不入。这里没有人理解她，也没有人真正关心她，世鑫对她很好，凡事都依着她，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隔着，又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由模糊变得越来越清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结婚不过半年而已，新婚燕尔，应该如胶似漆才对呀，表面上两人似乎是无话不说，无话不谈，但总有貌合神离之感。穆府内部也是暗潮汹涌。二姨太刁钻跋扈，又深得公公宠爱，虽是妾室，说话的分量仅次于穆夫人。穆夫人地位高，似乎也有些拿不住二姨太。淑贞心里暗想，如果当初不是穆老爷继承了穆夫人的家产，那么坐在夫人位置上的人，极有可能是二姨太了。淑贞转念又一想，这些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世鑫，有时他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让淑贞有一种莫名的恐惧，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吗？

淑贞在这浮想联翩，忽然门帘响动，世鑫端一碗羹汤闪身走了进来，笑道：“夫人还在为白天发生的事情伤心难过呢？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好不好？你看你这几天忙得人都瘦了一圈了，看来爹不让你去做也是有好处的，要是长期做这些事，还不得累出病来？刚才我让厨房做了一碗燕窝，夫人赶快趁热喝了，好好补一补。”

淑贞不自觉发出一声冷笑，“其实官人也是同意公公的做法的，对不对？当初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求的话，官人也不会这样做的，对吗？”

世鑫笑道：“怎么说呢？如果说实话，我确实没有夫人那样的菩萨心肠。我是一个商人，商人的目的是挣钱，不是给别人送钱。但是，夫人想这样做，我自然会无条件地支持你帮助你，只要夫人开心就好。”

“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吗？如果有一天，我红颜不再了，你还会这么在意我吗？”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不管夫人是否红颜依旧？我这一辈子，只爱夫人一人，一辈子都如此，不离不弃，说到做到，我向白花花的银子起誓，夫人你看怎么样？”

淑贞被他说笑了，世鑫见状，笑道：“谢天谢地，夫人终于笑了，见到夫人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淑贞又问道：“你说，公公是怎么知道的呢？我们一直都在暗中做这件事情，是谁告诉他的呢？”

“夫人，如果爹头脑简单的话，能成为钱塘首富吗？爹为人一向横草不过，没有什么事情，能出乎他的意料，也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他。”

淑贞又问道：“你说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二姨太说的？”

“是谁说的有那么重要吗？即使是她说的，夫人又能把她怎么样？最主要是爹支持她呀，在这个家里爹向来说一不二的，没有谁敢跟他对抗，也没有谁敢不听他的话。”

淑贞面露忧色，说道：“公公对我有成见，二姨太又如此跋扈，以后在料理穆府的事情上，看来不会那么容易了。”

“夫人这样想就多虑了，爹现在虽然宠着她，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姨太太而已，何况还没有孩子。长得再漂亮，也架不住岁月的洗礼，你想一想，等她年老色衰，连个孩子都没有，爹还会这样宠着她吗？所以夫人根本不用忧虑二姨太。她对夫人是不会构成任何威胁的。”

淑贞虽不喜欢二姨太，见世鑫这么说心里也不高兴，反问道：“女子色衰则爱弛，官人的想法是不是跟公公一样呢？”

世鑫也有些不高兴了，“夫人，你今天说话怎么总带着刺儿呢？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满意呢？自从我们结婚以来，我什么事情都依着你，什么事情都顺着你，哪怕是和父亲产生矛盾的事情，我也没有站在父亲的立场上，夫人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满意呢？”

淑贞也有些生气了，同时也感觉委屈，眼睛也湿润起来：“难道，你也嫌我事多了，对吗？”

世鑫见淑贞眼里含着泪水，忙走过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怎么会呢？是夫人想多了，我知道，夫人这几天太过劳累，再加上今天的事情，夫人不高兴，自然心情不好。是我的错，没有好好安慰夫人，还在这惹你生气，我向夫人赔礼道歉，好不好？”说罢，世鑫单膝点地，半跪在淑贞面前，说道：“请夫人原谅为夫，好吗？”

淑贞将世鑫扶起来，偎依在他怀里，说道：“不管公公婆婆如何看待我，不管二姨太如何嚣张跋扈针对我，只要官人能跟我一心一意，不离不弃，其他的都不重要，我也不会在乎的，我只在乎官人。”

“夫人放心吧，我跟夫人永远同心同德，燕窝都快凉了，我去叫厨房热热。”

“不用了，现在温度正好。”

世鑫又陪淑贞说了会话，方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