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 第47章 第十五章 初为人妇

一

淑贞嫁到穆府后，侍奉公婆勤谨，跟小姑相处融洽。淑贞平易近人，处事公道，府中仆人也都喜欢她。淑贞和世鑫新婚之喜更是恩爱甜蜜，每天有说不完的相思之语，聊不尽的情意绵绵。

世鑫每天忙着玉石生意，淑贞料理家中一些琐事。

且说今年夏天连着三十多天未下雨，酷暑难耐，家家户户都在祈雨避暑，世鑫的生意也只得暂停了。

淑贞在家闷得慌，要世鑫陪她去西湖游玩，世鑫怕她中暑，本不想去，淑贞在兴头上，也只得依她。

两人撑着遮阳伞，有说有笑缓步而行，出了北门视野顿时开阔起来，远远望去，高低起伏，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走到近前仔细观看，一切都走了样：树木失去了它应有的苍翠，变得毫无活力，垂头丧气的；枯黄的小草蜷缩到一起，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在等着父母训斥；庄稼焦黄一片，触目惊心。淑贞心里合计：钱塘本是富庶之地，似这般伏天不下雨的情况极其罕见，难道是天灾吗？百姓吃什么呢？淑贞想着，就放慢了步子。世鑫见她若有所思，笑道：“娘子满脸忧愁，想什么呢？”

“如今三伏天不下雨，庄稼焦枯成这样，若再不下雨，恐怕要颗粒无收了，百姓要怎么度日呢？”

世鑫道：“似这样庄稼颗粒无收的地方全国多着呢！钱塘还算好的呢！不管庄稼收与不收，我们穆府也不会受到影响，娘子放心就是了。”

淑贞叹道：“靠天吃饭不易啊！”

世鑫搂着淑贞的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娘子就不要忧愁烦恼了。”

两人又往前走几步，正好碰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地垄边长吁短叹。

淑贞走到近前，问道：“老人家这么热的天坐在这里，万一中暑了如何是好？”

老人抬头见淑贞关切地问他，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嗓子里溢出极其沙哑酸涩的声音：“中暑又能怎样？庄稼不收，没有东西吃早晚不都是一个死吗？”

淑贞宽慰道：“即使庄稼不收，官府不还有救济粮吗？”

老人苦笑一声，并没言语。

世鑫似乎颇为知情，说道：“救济粮能到老百姓手中的能有多少？九牛一毛而已，就说官府给老百姓煮的救济粥吧，浪头都能淹死人，米少的能数过来。”

淑贞似乎想起来什么，对了，当初王奶娘老家闹灾荒也是这种情况。听王奶娘说：村子里的榆树叶、柳树皮都被剥光了，还饿死不少人呢！遇上丰年苛捐杂税都交了，还吃不饱，何况是凶年？有的浑身就剩下一副骨头架，像鬼一般，半夜不敢出门，怕吓着人；有的饿得挺不了，便去有钱人家偷，没被抓着算他走远，一旦抓着被掉到树干上活活打死完事；有的走路东倒西晃，走着走着扑通一下就倒了，然后再也没起来。

这些贪官污吏，无丝毫怜悯之心，又有谁真正关心民生疾苦呢？家父为官时还好些，而如今的钱塘早不似当初那般繁华富庶了。

老人见淑贞面露关切之色，便打开了沙哑的喉咙，说道：“看姑娘打扮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小姐，从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哪里知道生活的艰辛呢！我们这些庄稼人从记事起就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头垄沟摸爬滚打，汗水也是一甩一片！这也就罢了，好不容易种完了可以轻松一下，身体不累了，可这心啊，没有一天是干净的，遇上旱年，天天盼着下雨吧，下雨吧，若是捞年，就祈祷别下雨了，别下雨了，从种地开始，一直到秋收前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纵使老天爷见怜，弄个丰收年，交了赋税以后也是所剩无几。”说到这里，老人眼里已经有热泪滚了下来，老人不再言语，而是踉跄着站起来，摇了摇头，缓缓走了。

看着老人渐渐远去的身影，淑贞感慨无限，心境也不似来时那般晴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日轮推火烧长空，正是六月三伏中。旱云万叠赤不雨，地裂河枯尘起风。农忧田亩死禾黍，车水救田无暂处。日长饥渴喉咙焦，汗血勤劳谁与语？播插耕耘功已足，尚愁秋晚无成熟。云霓不至空自忙，恨不抬头向天哭。寄语豪家轻薄儿，纶巾羽扇将何为！田中青稻半黄槁，安坐高堂知不知？

世鑫笑道：“娘子若是男儿定能蟾宫折桂，做一个关心百姓疾苦的好官！”

淑贞反问道：“那官人为何不去做官呢？”

世鑫似颇有感慨：“我哪里是当官的料？我是家中长子，爹从小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延请私塾老师教课，而我呢？倒也聪明，诗文也略通一些，装装门面也能敷衍过去，只是我不喜欢在这上面下功夫，也不喜欢官场那种尔虞我诈的环境。我是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喜欢随心所欲地做事，不想走科举考试的道路。”

“那公公就同意了？”

“起初并不同意，他总说士农工商，商人虽然有钱，可地位低，还是应该走仕途，于是对我严加看管，每天逼着我去读什么四书五经，那时候棍棒说挨一顿就挨一顿，疼的我娘直掉眼泪。而我呢？偏偏叛逆，不逼着我呢，还能学点，要是逼着我就更不学了。宁肯挨棍棒也不肯与诗书为伍，爹见我实在不肯在这上面下功夫，也只得随我了，但叫我日后别后悔就行。”

“你和二哥到有相似之处，那你喜欢做什么呢？经商吗？”

世鑫叹了口气：“我也说不好，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喜欢做什么？我爹一直在经商，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似乎也只能跟着经商了。我这人吧，其实挺不追求上进的，也没啥远大理想，每天混日子罢了。”

淑贞笑道：“说得你倒像是一个纨绔子弟？”

世鑫面带奸诈之色：“我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整天吃喝玩乐的一个小混混，你后悔嫁给我吗？”

“后悔还来得及吗？”

世鑫哈哈笑道：“貌似来不及了。”

“那就将错就错吧。”

“要不你改造我好不好？”

“我哪有那本事？”

“你有，除了你没有人能改造我。”

“那你愿意听我的吗？”

“当然啦！惟夫人之命视听。”

“既是这样，我倒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支持不支持？”

“那你说说看？”

淑贞整理了一下思路：“咱们穆府是钱塘首富，富甲一方，家趁万贯，现下钱塘正在闹灾荒，如果穆府能够开仓赈济百姓，造福一方岂不是莫大的好事！有道是给子孙积财还不如给子孙积福呢！”

世鑫点了点头，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淑贞望着他，等着他的答复。

世鑫若有所思：“赈济百姓确实是好事，我也不反对，只怕爹不会同意。爹在花钱上是很细的，从不挥霍。现在穆府当家人还是爹，他若不同意我们哪里有钱去做好事？”

“我去做公公的工作，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公公会同意的。”

世鑫似乎很不相信：“娘子确定？”

淑贞面带微笑，似颇有把握，“我嫁到穆府半年多了，虽然和公公没有办过什么事，但感觉公公会答应的。”

“有时候人的感觉不一定准的？”

“官人不相信？”

“娘子可以去试试。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爹要是不同意的话你不要伤心难过！”

“瞧你说的？把公公说得这么视财如命！”

世鑫没说什么，两人边说边走，来到西湖边上，一边在垂柳下避暑，一边欣赏西湖的美景，谈论一些生活琐事。渐渐地喧嚣的西湖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炽烈的阳光变成一轮红日被红彤彤的火烧云包围着，悬挂在西边的半空中，缓缓地向下移动，温情脉脉地沐浴着忙碌奔波的人，直到落日的余晖完全落在江面上，当真是——半江瑟瑟半江红。枯萎了一天的柳叶也慢慢恢复了一丝生机和活力，一阵微风刮过，垂柳袅娜着舒展自己的腰肢，摇曳着，给人们带来丝丝的凉意。

两人兴尽方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