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陆筠的分身装作在树下小憩,那白衣之人大着胆子近了她几步,便不动了,也坐下来瞧着她,一柱香过去了,就那么瞧着,陆筠觉得这和她想象中的场景不一样啊,没等虞九烟拦住她,便趁其不备从身后提溜了他的领子把人提了起来。
“献渊,怎么是你?”那白衣人竟是翼族王子献渊,陆筠差点惊掉下巴。
献渊瞪大了双眼瞧瞧分身,又瞧瞧她,惊得一头冷汗。
“说吧,跟着我干嘛?”陆筠收了分身术,同虞九烟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着,翘起了二郎腿,俨然一副提审犯人的模样。
“宗主,是在下唐突了,请宗主见谅。”献渊脸色煞白,朝陆筠行了礼。
“堂堂一个翼族王子,跟踪我一个弱女子,是何道理?”虞九烟见陆筠变了脸色卖起了惨,不禁挡了嘴免得笑出声来。
“在下仰慕竹山陆氏的风采,所以想要结交宗主这个朋友。”
“朋友?我竹山陆氏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族,虽已避世几十万年了,也不是什么不可亲近之人,怎就得王子如此青睐,不惜做一个跟踪狂。我相信王子跟踪我必有缘由,大可不必扯出此等结交朋友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来。”陆筠的气势渐渐上来了,连声音也大了许多。
“其实…其实…”献渊被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什么?”
献渊见陆筠逼问的紧,心下一横,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其实我是想要宗主身上的一样东西。”
陆筠变了脸色,好你个献渊,果然图谋不轨。
“王子且说出来,若能给,我一定给。”
“宗主…腰间的玉珏,就是…就是那块云鹤南阳玉。”陆筠惊了,准确的说…是呆了。
原来搞这么一出,是云鹤姐姐的追求者啊,啧啧,有趣,着实有趣。
“哦?你怎么知道这是云鹤南阳玉?”陆筠看好戏的将腰间的玉珏取下,拿在手里把玩着。
“在下素闻槐江仙岛云鹤真人善打造玉珏,但是我翼族与槐江仙岛相隔甚远,一直不曾得见。虽那日葳蕤台见云鹤真人也来伯玉府学艺,我却…我却不好意思当面同云鹤真人求一块玉珏,是我无意中看到了宗主腰间的南阳玉,想来宗主又是极好相与的…所以…所以”献渊说着说着竟红了脸,惹得陆筠和虞九烟发笑。
“所以什么?不好意思同云鹤姐姐当面讨,就来同我讨个物什解相思?”献渊像是被戳破了心事,一时窘得说不出话来。陆筠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喜欢云鹤姐姐,却因害羞不同她讲,那她怎么能知道呢?我听说你们翼族认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你就真的想一辈子单相思啊?”
“云鹤真人乃瑶碧金仙座下得力仙者,我…我是翼族人。”
“神族又如何?翼族又如何?我从未觉得神族在七族之中有什么优越感,若你痴心于她,就摆出喜欢她的样子来,而不是在这里同我讨一块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出来送我当小玩意的玉珏,是不是,九烟?”陆筠朝九烟挤了挤眼睛,九烟忙接上了话头。
“奥,对对对。在我们人间,男子若倾心于女子,定要赋诗一首,表达情意,什么都不说,这算什么。”
“可是,若她对我无情…”说到这,献渊的眉头蹙了起来。
“怕什么,云鹤姐姐同我是好友,我虽不见得帮你,却不能看你一人苦恋无果。即便是现在无情,以后未必也无情。既喜欢,便去追求。”陆筠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献渊听了陆筠的一番话,竟茅塞顿开一般,自此下定决心追求云鹤,甘愿为她放下翼族王子甚至翼族长的尊严,至于后来他们二人痴缠了几千年,甚至献渊追到了清微天当着天帝的面吻了云鹤的事那都是后话了。经此一事,献渊却真同陆筠和虞九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三月之期转眼即到,这期间云鹤因槐江仙岛杂事繁多并未归来,老凤凰虽不喜,也不再多说什么,原先的十四人也变成了十三人。
入学考名单很快就出来了,毫无疑问的,清微天柜阳名列榜首,陆筠排第二,虞九烟和献渊分列三四名,太史靖哲列第五,此外妖族的嬗媛,龙族的济水和兽族的烛幽也在名单之内。放榜那天,陆筠开心的拉着虞九烟和献渊吃了半夜的酒,醉到不省人事,乱说疯话。
“九烟,献渊,你俩知道吗?我…我今天真是开心死了。”陆筠的脸已经从原先的蜜桃色喝成了酱红色,拉着两个人在前院的沙棠花亭中舞来舞去。虞九烟朝献渊使了个眼色,献渊立马接了话。“知道你高兴,知道你高兴,可我们今天已经喝的很多了,我们回去吧,好吗,明日还要上早课。”陆筠一甩手,力气太大了,竟将两人都甩了出去。
“别拉我,别动我。你们不知道…元尊可是我崇拜了很多年的人,我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他,我就…我就特别兴奋…特别激动…激动的睡不着…”虞九烟和献渊见陆筠有颠倒之势,赶忙扶了上来。“其实我没有喝醉,我从小的酒量是被老凤凰练出来的。我想醉的时候就醉,不想醉的时候比谁都清醒…”陆筠说着,混沌的双眼竟显出了一片清明,没来由的抽泣了起来。“怎的哭了,不哭,有我在,有献渊,我们陪着你。”虞九烟拍着陆筠的背,献渊则是从随身的锦囊中取出了水,一点一点的给陆筠灌了下去。
“九烟,献渊,我想家了…以前我总是笑二哥三哥…每逢三十六重天休沐之时那撒欢一般奔回竹山涧的样子,如今却也能感同身受了。你们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么长久的离开过家人朋友,虽有过百年都不回竹山涧的时候,可也有老凤凰陪着我。我想三个哥哥,尤其是老凤凰,想我出门前为了入学考都不大见他,算算日子竟有半年了。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把那羽毛掸子留着,没事还能捋捋…”陆筠的面上虽挂着笑,嘴里却含糊不清,只是那样的笑容,是谁看了都要心疼上几分。献渊摇了摇头,说道:“这样的日子还很长,一百年,不是闹着玩的。”
“就是了,一百年,很长。如今,才觉得很长,幸好还有你们二人陪着我,我才觉得不那么孤单。”陆筠擦了擦眼泪,说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早课,我一个人略坐坐,吹会笛子,看看月亮。”虞九烟的脸上满是担心,与献渊不肯离去,怕陆筠出什么差错来。“好啦,我真的清醒许多,伤怀也伤够了,只是看月亮,不乱跑,回去吧。”九烟见拗不过她,便说道:“那就半个时辰,早些回来,别让我们担心。”陆筠乖巧的点了点头,见她的脸色淡下去,不似之前那么红,二人才离开。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陆筠苦笑,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念出如此伤怀的诗了。
“这样美的月色,配这样悲伤的诗,可惜了。”来人的声音自陆筠背后传来,低沉醇厚,波澜不惊,陆筠的醉意尚未散去,以为是献渊担心自己还未离开,竟也没有回头。
”你怎么还没走?都说了我酒已醒了。”陆筠从怀中掏出笛子,接着说道:“也罢,既没走,不如坐坐听我吹笛吧。”陆筠借着月光打量着她的笛子,此笛名叫尧光笛,乃是大哥用竹山涧中材质最好的斑竹制成的,又因着她喜欢清亮的声音,便将孔洞磨的极平,笛子通体翠绿,尾部还系着瑶碧金仙送她的四万岁生辰贺礼,一块品相极佳的软玉种蓝田玉。陆筠思忖了一时半刻,见“献渊”没说话,也就自顾自的吹了起来。陆筠所吹的乐曲,乃是竹山陆氏的传世乐章竹山赋怀远段,竹山赋全篇极长,除了宫乐段,礼乐段,心法段,怀远段,宁神段等。还有很多隐秘的段落不为世人熟知,然竹山赋的音符承接,乐段转合极为巧妙,故能用多种乐器演绎,竹山陆氏能避世几十万年尚受七族之人的尊敬,除了历代竹山涧主的文治武功之外,竹山赋也是极其重要的原因。怀远段节奏缓慢,变化不多,却仿佛在音符的一来一回之中拉扯着人心,时刻有种淡淡的悲伤萦绕心头。一曲终了,陆筠的酒已大醒,欲转过头跟“献渊”说话,却被惊得站了起来。
那人并不是献渊。
此时月光皎皎,那人的白色衣衫在黑夜中显得尤为扎眼。今夜虽天清月明,但因这沙棠花亭在偏远的一隅,陆筠随身又未携带照明的物什,两人虽只隔了亭中一个石桌的距离,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怎么不吹了?我正准备倒杯茶细品。”那人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青白瓷的茶壶和两只茶盏,仿佛没有看见陆筠惊讶的表情便自顾自的倒了茶。
“不知尊座大驾…陆筠酒吃的多了…错认尊座…还望尊座见谅。”陆筠此时觉得,甭管对方是谁,先不要失了礼数,称呼他一声尊座,免得以后再遇到时认清了对方尴尬。
那人没说话,而是递了茶盏过来,陆筠一时没接,那人的手就一直悬在半空中不肯收回,此等尴尬的境地陆筠何时遇到过,只好试探的接过了茶盏以极快的速度饮了下去。好家伙,真烫,舌头都要烫掉了。
“品茶这样的事,急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起伏,陆筠却窘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方才吹了一曲,本就口干舌燥,如今又饮了烫茶,舌尖的疼痛还未散去,饶是喝了再多的酒,也不可能装作发酒疯逃离了这地儿。那人坐着,陆筠站着,就这么一刻钟皆无话,就在陆筠正琢磨着以尿遁为借口离开的时候那人突然开口。
“罢了,你既不愿吹笛,也饮过茶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陆筠此时如蒙大赦,用极快的速度行了礼然后转头就跑,嘴里还念叨着:“多谢尊座的好茶,以后有机会再一道品茶听曲…”
看着陆筠飞奔的背影,那人拿起了茶盏,细品了品,望着石桌上陆筠落下的尧光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