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赋 第13章 第 13 章

陆筠听着说书先生讲着，若有所思地道：“那思明现在还活着吗？”

说书先生皱了皱眉头道：“元尊虽造了结界囚禁了思明，可无人知晓这结界在何处，自然，思明也不知所踪，更遑论生死。”

陆筠点头笑道：“多谢先生今日跟我讲了许多，陆筠改日再请先生喝酒。”

“好好好，常来啊。”

陆筠整了整坐皱的衣服，想着二哥的吐真水还真是好用，只放了一点在那枭花堂中，说书先生便一股脑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说了出来，竟没费自己多少力气。

听了说书先生的话，陆筠愈发地确定，譫玚之所以不让自己靠近后院那棵怪异枯萎的若木树，大抵是因为那是大荒落幻化出的结界表象。不过陆筠只是对大荒落有那么点好奇，还没蠢到豁出自己的小命进去看看。

在伯玉府学艺的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已是十年。

十年间，陆筠每日黄昏依旧往内院作画，日子长了，自己画人像的功夫着实长进了不少。每年生辰的时候，陆筠照例给譫玚打络子，花儿样从最初的梅花玉竹也变成了祥云落霞的图案，譫玚虽每每收到络子的时候总是嫌弃自己的手工太粗，却还是勉为其难的收了。可陆筠有时也觉着奇怪，譫玚既收了那么多络子，却未有一日拿出来戴戴，自己又不好拉下脸来问问他为何，便只好年复一年的送他。

陆筠的课业一直不错，除了禅道论一窍不通外，无论是佛理茶事，还是心法内经都修的极好。孔宣每年都来看她，还带来竹山上好的竹叶青给自己解馋，不过陆筠谨记自己喝多误事的教训，哪怕是遇上了极开心的事需要庆祝，也只是浅尝辄止，绝不多喝。譫玚的胃一直不好，陆筠便同九烟学煲汤，每每煲了上好的汤送去譫玚那的时候，九烟和嬗媛两个总是调笑自己是个小媳妇儿的模样，陆筠一时语塞，只是结巴地说自己不过是尽了徒弟的职责，便通红着脸跑走了。

陆筠的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太史靖哲却日渐颓靡。他的腿不大好，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脸上也不复往昔的神采，陆筠每次不得不同他一处时，总能感到他周身彻骨的寒意。

陆筠今日正端了竹荪莲子汤往内院去，却在路上碰到了合虚。

“合虚仙者，这么急着去哪？”

合虚停下脚步答道：“元尊让我去一趟赤明和阳天领他之前相中的坐骑。”

“老师不是从来不豢养坐骑吗？”陆筠问道。

“元尊说了，可能是自己年龄大了，所以想养个宠物逗趣儿。”

陆筠掩住了口轻笑：“那陆筠不耽误仙者的时间了，仙者请。”拜别了合虚，陆筠才入了内院的门。

今儿个天气甚好，譫玚不似平常一般待在殿内读书，而是躺在杜若花海中的竹榻之上盖着一本经卷小憩，榻旁的案上正煮着茶，雾气腾腾。

陆筠将汤盅放在案上，寻了个石墩坐下。

半晌，譫玚的声音传了过来：“今日的汤里可是放了竹荪？”

陆筠不得不感叹譫玚的嗅觉灵敏，便答道：“正是。学生放了竹荪和莲子，老师可尝尝？”

譫玚起身看了看她，点头示意她给自己盛汤。

“这么久了，厨艺还是没有半分长进。”譫玚一面喝着汤一面悠悠地开口。

陆筠心下暗自腹诽，若不是胃上有毛病，自己断然不会如此费工夫的替他煲汤，还不疼不痒的嫌弃自己厨艺不佳，想到这，陆筠不由得撇了撇嘴。

“怎么？我说错了？”譫玚看着她的表情挑了挑眉。

“哪里，是学生手艺太次，入不了老师的眼。”陆筠低着头小声嘟哝着，顺便还踹了踹脚旁的石子出气。

陆筠弄出的动静大了些，良久，譫玚才开口道：“把头抬起来。”陆筠听话的抬了头，却猝不及防地被譫玚喂了一口汤。

“老师…您…”

“你自己尝尝，看我说的有没有错。”譫玚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陆筠的脸却涨得通红，一时间根本没有尝出那汤什么味儿，只是结巴地重复道：“没…没有…没有…”

譫玚看着陆筠的样子轻笑了一声，声音温柔低沉：“没有是指我说的没有错还是你根本什么也没尝出来？”

陆筠愈发觉得他老人家真是喜欢看自己出丑，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给你个甜枣吃然后再眯起眼睛赏你个爆栗，陆筠看着譫玚似笑非笑的脸，被噎得一时无话。

陆筠呆愣地久了，譫玚也打算见好就收不再戏弄她，便道：“罢了。虽然味道不佳但好歹还能入口，本君向来大度，就不治你的罪了。”

陆筠此时心里恨不得扎个小人咒他。明明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居然还摆出正人君子的模样，还想治自己的罪？想到这陆筠就觉得火气上涌，此时正值仲夏，陆筠又心中不忿，连带着整个人都冒着火，不一会儿额头上就结出豆大的汗珠。

陆筠依旧无话。

譫玚大抵是觉着自己都喝着现成的汤还挑三拣四着实过分了些，便从怀中掏出天青色的绢子给她拭汗。陆筠一时躲闪不急，被譫玚钳住胳膊半分动弹不得，也只能任由他拿着绢子擦拭自己的额头。

陆筠的头晕晕的，不是日头太毒了，而是在这盛夏之时，譫玚身上的沉榆香愈发地浓烈。他靠的越近，陆筠就觉得自己的呼吸加重几分，虽然心跳得极快，陆筠竟感到一阵沁人的凉意，陆筠知道，那是沉榆香的香气所带来的。

“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晓得穿件轻薄的衣裳？”譫玚的声音徐徐地传来。

“进厨房的时候总不能穿件纱衣吧，就寻了平常的衣裳套着，后来急着给您送汤就没顾得上换。”陆筠讲的是实话，厨房那样烟火气重的地方，自己是断不会穿着漂亮的纱织裙进去的。

“哦？这么说还怨我了？”

“哪里，学生可不敢怨老师。”陆筠今日抱着怼不过他不放手的精神，譫玚说一句，自己就接一句，半分让步的意思也没有。

譫玚懒理她带刺的样子，便起身说道：“随我去潮海阁一趟。”

“去潮海阁做什么？”

“接宠物。”

陆筠想着大概是合虚领了他那头坐骑回来了，便收起自己的脾气，只跟在他后头往潮海阁的方向走。

待到了潮海阁，合虚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此时陆筠十分佩服譫玚编瞎话的能力，谁会把这么一头毛色纯正威风凛凛的玉麒麟当宠物养？

譫玚没看到陆筠惊掉下巴的样子，而是自顾自地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梳子给他的小宠物梳毛。还别说，譫玚对待玉麒麟的样子就像自己在竹山时对自己养的那只小兔子似的，当下这个场景，陆筠竟生生品出了一点父慈子孝的感觉。

“过来给我搭把手。”譫玚把梳毛的梳子放下，又取了要放在玉麒麟背上的毡子。

陆筠听见譫玚叫自己，便把宽大的袖子卷了起来，又将裙子的下摆向上翻折，才小心翼翼地走到譫玚跟前。

譫玚见陆筠一副随时准备下田劳作的样子，不禁轻笑。

“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这样好上手…”譫玚看出来陆筠大概是害怕玉麒麟一不小心把自己当盘中餐塞牙缝，所以才卷起了衣服好逃跑，便挑了眉道：“看你这架势是准备大干一场。也好，本君正愁平日里没人看顾小云儿，既然你如此上心，本君便把驯养小云儿的工作交给你吧。”

小…筠…儿？为什么他会给如此凶猛的灵兽起这样毫无气势的名字，不对，小筠儿，哪个筠？

“发什么愣。”陆筠觉得额头一痛，猛然回神，原是譫玚趁着自己出神弹了她的脑门。

“啊…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老师这个名字起的甚好，起的甚好。”陆筠干笑了两声，突然意识到刚刚譫玚说要让自己驯养玉麒麟来着，不由得眉头一皱。

“老…老师，您刚说让我驯养…小云儿，可学生平日课业甚忙，恐…不能好好照看它…还是请老师寻个别人吧。”譫玚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陆筠不打草稿的说谎话，陆筠虽然放低了姿态，明确地表示自己不想养这头灵兽，可譫玚却没打算吃她那一套。

“无事。你要是课业上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就好了，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还有，驯养灵兽也算是修行的一种方式，于你，再好不过了。”

陆筠脸上的表情濒临崩溃，看着譫玚状似真诚的样子，便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学生，听老师的就是了。”譫玚听到这个回答十分的满意，还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在说从今往后我就把小云儿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它。

陆筠虽答应了照顾玉麒麟，可心里还是极怕的，譫玚瞅着她畏手畏脚像只小老鼠似的来回看，便牵了她的手径直走到玉麒麟跟前。

陆筠的手心冰凉，还有些发抖，就这么被譫玚抓着放到了玉麒麟头上，一下一下顺着它的毛。

好一会儿，陆筠觉着捋毛的手都要断了，终于，玉麒麟低下头朝着自己蹭了蹭，陆筠不解，有一瞬的失神。

“它这是代表接纳你了。”譫玚解释道。

陆筠被玉麒麟的样子逗笑了，也渐渐放下了对它的防备。毕竟谁能想到这么个体型庞大的生物不去做镇守一方的神兽居然生生圈在譫玚身旁每日就卖卖萌似的做只小宠物，真是大材小用。

等着陆筠把毡子放到了小云儿的背上，譫玚才将手里握了许久的布包递给了她。

陆筠打开了布包，发现里面是白芷和罂粟，陆筠有些懵，便问道：“这是？”

“它吃这个。”

“不愧是上古十大神兽，就连饲料都这么名贵。”陆筠不禁感叹，譫玚养只玉麒麟当宠物成本居然这么高。

譫玚伸了个懒腰，坐在潮海阁中的石座上，撑着脸说道：“记得好好喂它，它只认罂粟和白芷香。”

陆筠点了点头，抓了一把药材送到小云儿跟前，果然，那小家伙儿闻着香味就以极快的速度吞下了自己掌中的吃食。

此时凉风渐起，仿佛要将夏日里的潮热全部吹散，远处海面平静无波，譫玚看着陆筠，心下思索着，果然，这只玉麒麟自己没有选错。

陆筠自从担上了喂养小云儿的责任，整日里便更忙了。除了正经的课业，以及要趁着午膳休息的时候去给小云儿送吃的，黄昏时陆筠还要照例去譫玚处作画，顺便汇报小云儿的近况，一天下来，陆筠直到子时方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