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自认为我完美无缺地演绎了一个失忆者,而杜夜阑也相信了我失忆。但我着实没有想到,三年未见,杜夜阑这厮,竟然比三年前还要阴险狡诈了数万倍。
他竟然骗我说,我是他一年前迎娶过门的妻子,因为不小心撞到了脑袋,所以昏睡了一年。
我藏在袖子下面的左手摸了摸右掌心,疤痕还在。我先前也照过镜子,明明,我还是魏青梧。
我是北周的废后,又没有改头换面,如何就能便成杜夜阑的妻子?
难不成北周在当年一战中落败了?
杜夜阑一直盯着我在看,两道视线火热,仿佛要把我盯出个洞来。若非死过一回,我怕是早就慌张地露出马脚了。
万万不能让杜夜阑看出我没失忆。
我转头,问道:“你说我是你的妻子,可有凭证?我不记得你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万一你骗我呢?”
杜夜阑沉默了两秒,语气从容地说道:“你是我的妻子,证婚人是我的老师徐太傅徐诚,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婚宴的流水席开了三天三夜,请了天下最闻名的冯摘花的班子唱戏。花轿从魏侯府出发,绕过东西二街,整个南越京都的人都可以证明,你是我的妻子。”
我忍不住抓了抓掌心的那道疤,有点痒。
这杜夜阑的语气,不像是说假话?
可除非是我北周那位三皇子夫君真的死了,否则我怎么可能顶着这张脸嫁给杜夜阑,而且……我明明都去过地府了,怎么这三年有其他孤魂野鬼上我的身嫁给了杜夜阑?
我抖了一下,脚底涌出一股恶寒。
“那,那我叫什么名字?侯府又是哪里?”
杜夜阑微笑,凝望我时的神情恍惚如同三年前他常与我交谈时那样,温文尔雅,人畜无害,他已经从方才见我时的震惊情绪里抽身恢复正常了。
“你叫静好,魏静好。出生南越安平侯府,原是皇室旁系。”
我慢慢微笑起来,问道:“那我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杜夜阑忽然侧身越过我们中间的茶几,抓住了我的右手,说道:“别再抠手心了,一会儿手心都要破了。这么些年,你抠手心的毛病竟然还没改掉。”
我甩开了杜夜阑的手,用袖子擦了擦被他碰到的手腕。
“你莫要碰我,我还没承认你是我的夫君呢。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杜夜阑也不生气,说道:“安平侯爷和侯夫人尚且都安好,你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弟弟,魏青琢。”
说到这里,杜夜阑忽然垂了眼沉思了两秒,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又道:“你是府中的嫡次女,你原还有个长姐,六年前被封为永荣公主去北周和亲了,三年前南越北周开战,你姐姐心情郁结,因病去世了。”
我咬了咬牙,很想抓起案上的白瓷茶盏对着杜夜阑砸上去。
好你个杜夜阑,竟然如此颠倒黑白。
我分明是被三皇子司徒景湛那个王八蛋一箭射死的,这里面还有你一份功劳在。我分明是做了北周南越两国之间的炮灰!
我瞥了一眼白瓷茶盏,问道:“我长姐叫什么名字?”
杜夜阑:“魏青梧。”
我:“为什么只有我的名字里没有青,怎么我不是我爹亲生的?”
杜夜阑伸手端起我边上的白瓷茶盏,说道:“好好,你的名字是你娘亲给你娶的。你爹最宠爱你娘和你,所以便给你娶了这个名字。”
我愣了下。
我原名魏青梧,是我爹取的名字。取的是凤栖青梧的祥瑞之意,我爹后来在三皇子成为北周皇帝时一定很开心,因为我应了这个名字的意思,做了一国之后,有凤来仪。
但我的小名叫静好。
我娘生我前便想好的名字,她希望我一生都平安喜乐,岁月静好。
这个秘密,我告诉过两个人。
一个是我的前夫,司徒景湛。
另一个,便是眼前人,杜夜阑。
告诉他们秘密时,我都一片真心,谁料我本将心照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两个男人,皆负我。
大约是我看男人眼光太差了。
我的父亲安平侯,人倒是健硕,但是在子嗣这件事上一直不太行。我娘十七岁便嫁给我父亲,二十二岁才有了我,然后便因为难产去世了。
我的继母是二十岁嫁给我父亲的,二十五岁才有了身孕,生下了魏青琢。那些年安平侯府的后院除了主母之外也不缺其他妾室,但是全无所处。
至少到三年前我死为止,我爹还没有第三个孩子。
我爹知道杜夜阑凭空多给他了一个小女儿吗?
我并不想和杜夜阑多说什么,他这个人向来聪明,心肠也坏,当年便骗得我好惨,我知道从他嘴里是套不出任何真话的,既然如此,不如想别的法子。
我说着头疼,杜夜阑便让人送我回房间去了,没多久便有婢女领着大夫走了进来,说是杜夜阑吩咐了,要让大夫给我把把脉。
我原本只是找个借口离开杜夜阑,但我的确身体也不是很舒服,便让大夫给我把把脉,大夫不是府中的人,我觉得我兴许能套出点话来。
我躺在榻上,隔着纱帘伸出胳膊,能瞧见大夫身边还守着两个婢女,便道:“我饿了,你们去给我拿点吃的。”
一个婢女走出了房间。
我又问道:“你们家主人呢?我有话要问,你去寻他来。”
那婢女答道:“夫人,大人片刻前已经进宫去了。”
杜夜阑不在,那更是好。
我故意咳嗽了一声,说道:“你找人去给他送信,说我有要事找他,让他快回来见我。”
那婢女还不想走,我便故意呵斥了一声,好歹当了几年王妃和几天的皇后,唬人的气势我还是能拿捏住的,婢女果然听话走了。
屋中只剩下了大夫,我便问道:“大夫你怎么一直不说话,这把脉都好一会儿了。我是不是病入膏肓,回光返照?”
纱帘外,传来略有些青涩的声音,“夫人身体虽然虚弱,但并无大碍。只是昏迷三年,虽然有神药加护,可对身体消耗过大,一个月内勿要大悲大喜大怒,每日按照我开的方子和菜单,以药汤配合药膳进行滋补,恢复元气即可。”
我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但这大夫知道我昏迷了三年,还提到了神药,看来知道不少。
“大夫,神药是什么药?让人起死回生的药?难道我昏迷前已经死了?”
纱帘外的人身形微微僵直,一会儿才说道:“夫人当初只是头部受伤昏迷了,神药也不过是各种珍稀药材而已,微臣只是这么一说。”
我又道:“大夫,方才说我昏迷三年。可我夫君说,我是一年前才出事的,所以是你在说谎呢,还是我夫君说谎?”
一把掀开纱帘,我将手里攥着的如意簪抵在了大夫的脖颈上,微黑的皮肤下依稀可见青红血管。
我半跪在床上,低头盯着被我挟持的大夫,手心有些出汗。
虽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但以前我都是拿簪子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这还是头一次对准别人。
那大夫像是震惊住了,一动不动。
我向前推了下簪子,簪子在他脖子上压下一个小洞,我问道:“我叫什么名字?这里是哪里?你快说话,不说的话,我就……”
我话还没说完,那大夫一个抬手便反扣住了我的手腕,手里的簪子无力地掉在地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怎么能这么废物呢,威胁个人都失败。
那大夫竟然笑了下,说道:“夫人,下次要威胁人,至少拿根能戳死人的银簪子。你此刻身体虚弱,便是个普通女子,也能将你反制。”
我恼怒地抬头瞪他,生气地说道:“你竟然嘲讽我!”
那大夫低头说道:“三年未见,嫂嫂你说话刻薄许多。”
我愣了半响,才从深处的记忆里拉出一张稚嫩的脸与眼前这个皮肤微黑的青年大夫联系上。
“景澈?”
司徒景澈,北周的十一皇子,三年前我死时,他便因为帮助司徒景湛夺皇位中了剧毒,命悬一线。那时候,他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
司徒景澈的生母身份卑微,原本就是照料司徒景湛母妃的一名女医官,后来意外被宠幸,生下挨着孩子之后没两年,便郁结于心病逝了。
之后司徒景澈便被司徒景湛的母妃照料,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当初的三皇子党羽。不过这小子可能是继承了他母亲的天赋,喜爱医术,并且在医术上颇有造诣。
我知道这一点,还是因为当初在三皇子府遭人暗算小产,又被人在大雪日推下了水差点死掉,宫中御医都说我没救了,结果当时才十二岁的司徒景澈却用了三天时间,把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虽然但是,我觉得当初景澈要是不救我也挺好,那样我就不必在绝望之时遇见杜夜阑,然后再经历一次背叛。
我丢开司徒景澈的手,说道:“你莫要胡乱喊人,我并不认识你。”
司徒景湛咧开嘴,笑道:“那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撇了撇嘴,拿起床上的枕头砸了他一下,说道:“这里不是南越的丞相府,你一个北周十一皇子大摇大摆出现于此,莫不是你三哥亡了国,你做了南越的俘虏?”
司徒景湛回头看了一眼,门外还没有人回来。
“你是真的睡了三年,什么都不知道。南越和北周自当年清江一役后,便势同水火,这些年两国屯兵清江两岸,大小战役不下百次。我三哥么,自然还在北周好好当着他的明君,受万人敬仰,哪里像你这么狼狈。”
当年在三皇子府,能与我谈得来的便只有年纪小的景澈,这小子心不坏,只是嘴巴坏,都过三年了,嘴巴还是坏。
我气得又拿枕头砸了他一下。
“司徒景湛这个王八蛋既然当皇帝当得好好的,你当初救了他一命,他必然是封了你当王爷的。你如今假扮大夫混迹南越,是不是来打探南越情报,想要和司徒景湛里应外合?”
司徒景澈眨了眨眼,坏坏地问道:“若我说是,嫂嫂你想做什么?”
我眯了眯眼,说道:“我想让你闭嘴别喊我嫂嫂,这两个字我听着犯恶心。然后大声喊……”
“&*……&&*)”
司徒景澈一把捂住了我的嘴,说道:“别喊,就算喊了也没人相信我是北周十一皇子。我已经在南越潜伏三年了,现在可是南越宫中最有前途的御医。”
我点点头,在司徒景澈松手的一刹那,扯嗓子大喊:“有北周奸细……”
司徒景澈突然往我张开的嘴里扔了一颗药丸,甜甜的,我没注意,一囫囵吞了下去,等反应过来时,早就吐不出了。
司徒景澈摇头,痛心疾首地说道:“嫂嫂,让你别喊了,你怎么骗我呢。我给你吃这蛊毒,也是万不得已。你如果暴露我的身份,咱们就同归于尽。”
我挤出两滴眼泪望向司徒景澈:“景澈啊,嫂嫂错了。你给我解药,不给我和你同归于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死。”
司徒景澈一愣,半响说道:“嫂嫂别说胡话,谁死你都不能再死了。你要是想和我同归于尽,我就告诉我三哥你还活着,或者我告诉杜夜阑,你没失忆。”
咬咬牙,我选择了暂时屈服。
毕竟死不可怕,让这两个狗男人知道我活着,记得一切才比较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