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喜稔嗅到淡淡松木香,眼前似有白雾,待到拨开迷茫,神志归位,她方才听清男子下一句话:
“为我侧妃。”
少女瞬间膝盖发软,几乎是下意识连退三步,恭敬施礼道:“民女不敢当四皇子如此厚爱,民女自幼长在西北,不识规矩礼数,怎敢高攀殿下!”
她一万个不愿意。
四皇子背手站直,温柔道:“五娘可是因我已成家之故?又或觉得侧妃不如意?”
“民女并非……”
四皇子打断她的回应,继续说道:“三年前,父皇为我指婚,皇子妃贤德敦厚,知书达理,我二人始终相敬如宾。因我公务繁重时常宿在书房,皇子妃担忧照顾不周,又做主纳了两位姬妾。我原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不急不慌倒也惬意,但那日在六王府,初见便瞧见你靠在树下睡着的模样,心里觉得有趣。你睁开眼睛充满警惕,不知为何我竟莫名欢喜。后来父皇将城门施粥之事交托与我,你不惜冒风险与歹人周旋,若不是你给我机会得以提前惩治,二皇兄的人作何举动势必造成慌乱,对百姓亦是无益。自那时起,我便再也忘不了你。”
“……”
四皇子抬眸望向天幕,悠然道:“倘若我先遇到了你,我想我定然会去求父皇,将你指给我为正妃,可眼下情状,我并不能做一个无情无义之人,皇子妃脾性温和,本王想你们可以相处极好。”
周喜稔不愿嫁,哪里是因皇子妃?
少女几番想开口解释,均被四皇子打断。
“五娘可愿嫁与我为侧妃,本王愿予以承诺,无论今后如何变化,本王都将你护在手心里,绝不食言。”
周喜稔后背发凉,不敢与之对视,她本以为能躲得过去,未料对方竟直言挑明……
“民女不敢当……”
“其实这回边境战事,本王之所以全力寻解药之方,其一是因为周将军为我朝股肱之臣,忠肝义胆,无论是身为皇子又或寻常百姓,都不希望他受到伤害,其二……是因为你,他是你的父亲,我不忍看你伤心。”
此言一出,周喜稔话到嘴边却半晌开不得口,四皇子的确救了阿父的性命,但若要她以身相许为报,断然不可。
许是察觉到少女的不甘,四皇子以退为进,转移话题,称他新得一匹玉马,温润乖顺,乃外域贡品,后日便派人送到周府。
“咴咴。”
不知是否因男子提到了马,周喜稔突然听到微弱叫声,回头去寻,恍惚看见只黝黑影子,她顾不得四皇子,疾步向其所在大树奔去,然而在槐树后,仅有那匹熟悉的小黑马,以及在它旁边吃着草,她从未见过的小白驹。
四皇子随后而至:“此地还有人放养马?”
周喜稔怔怔望着眼前两匹小马,闷声道:“有马棚。”
她知晓,他在。
“起风了,本王送你回府。”四皇子不由分说,将自己的披风搭在少女身上。
周喜稔不愿被四皇子发现陆丰凛的位置,唯有勉强点头。上次表哥的告白,被他无意撞见,两人还为此拌嘴,可今日,少年大抵再也不会出现……
但当她回首再看两匹小马时,心尖犹如数百银针戳中般,刺痛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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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御书房内。
皇上复阅捷报,面露喜色,看向四皇子的目光略带欣慰:“此番破解边境毒害之事,你做得不错。”
四皇子站在君主右侧,拱手道:“尽然仰赖先祖庇佑,父皇淳淳教导,儿臣才不至失仪,何况为父皇排忧解难是儿臣的本分,周将军为我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如此能干之人,儿臣怎忍心让他腹背受敌,必然要竭尽全力相助。”
皇上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听说为了寻访解毒之法,你多日不曾阂眼,甚至因过从疲累夜半呕血,政务虽要紧,却也需保重身体。”
一抹羞愧笑意映在男子脸上:“只是偶尔,太医瞧了不碍事,儿臣见父皇忧心边境子民,不知能如何让您宽心,也只能以勤补拙。”
“哎……”皇上大手一挥,“无需妄自菲薄,论天资,你是皇子中最出挑的,比你二哥七弟都要强,两岁你就能识字,三岁能背古诗,这些朕都记着呢。”
皇上少有如此轻松亲昵之态,四皇子不由得忆及幼年,眼圈泛红。
皇上随手拿起御桌上一封折子,叹道:“蒋御史又参了你二哥一本,说来也是他自己不争气,与董观接触过密,不见得是好事。这些个将军之中,周峰最为出类拔萃,董观训练兵士大多懒散,倒远远不如周峰手下杂兵。”
四皇子挑眉:“周将军不仅忠君报国,且人品贵重,刚正不阿,听闻他曾与董观有过冲突,缘故是因对方随意侮辱将士。”
皇上不由得嗤笑:“这件事朕也有所耳闻,难怪那段日子你二哥的人接连找周峰的茬,罪责似是而非,朕都懒得计较。”
“父皇英明,当然不会被迷惑,父皇慧眼识珠,周将军感恩戴德,君臣一心,乃百姓福祉。”四皇子虽是恭维,但也甚为诚恳。
皇上素来重文轻武,就连六王爷都被他困在上京动弹不得,皆因在他心中,武将不好驾驭,离得远些天子之命大有不受。
“你对周峰的评价倒高。”
“儿臣与周将军并无往来,只是曾经在六王妃寿宴上,儿臣无意遇见周夫人,她亲切和蔼,让儿臣……想起母后。”
四皇子生母乃皇上原配,成婚时皇上还是王爷,她陪在身边,无论高低起伏,都始终体贴入微,皇上对先皇后颇有情谊,每每提到元后都不免动容。
“你母后过世早,这么多年苦了你,没有生母在身边照顾,好在如今成才,她在天之灵也有安慰。”
四皇子示意太监奉茶,他则搀扶父皇落座,并道:“儿臣得皇祖母疼爱,父皇关怀,怎会觉得苦呢。但儿臣见到周夫人,她慈悯宽和,确觉亲切。”
“周峰……他夫妻二人这么多年唯有一个女儿,也不纳妾室,看来鹣鲽情深啊,周家尚算得体人家,贵妃还与朕告状,说什么周家粗鄙,女眷蛮横无理,要依你所言,并非她口中那般不堪。”
四皇子微笑不言。
皇上自顾自续道:“你府上只有一个正妃两个姬妾的确是冷清了些,你二哥像你这个年纪,儿子都有三个了。”
“二哥府邸热闹,什么都不缺,儿臣比不得。”四皇子亲手将茶杯奉上,“儿臣听闻下月二哥又要迎娶一位侧妃进府,是辅国公的孙女,身份尊贵,正发愁要选何贺礼令二哥舒心。”
皇上挑眉,眸色微变。
二皇子又与辅国公家牵扯不清,那日贵妃来求,他心烦允了这桩亲事,事后细细想来,二皇子的姻亲关系倒颇为繁杂。
“好了,你跪安吧。”
“是,儿臣告退。”
四皇子目的既已达到,自然“功成身退”。
太监王忠恭敬目送皇子殿下离开,遂于御前伺候笔墨,但皇上执笔却迟迟未落。
“朕要不要将那周家女儿赐给四皇子?”
王忠赔笑:“皇上心里明镜着呢,奴才不敢多言。”
“二皇子妻妾成群,且都为重臣之后,但他为人毛躁,不堪大任,董观之事更让朕失望透顶,四皇子势力单薄,倘若娶了周家女儿,也能平衡一二。”
王忠附和点头道:“六王爷不就是瞧上了周氏女想要为世子续弦嘛,说那位女君才德兼备。世子伤重不能再娶妻,所以六王爷才断了这念头。”
四皇子文韬武略,平日喜好诗书,两人说不准能谈得来,至于……
“世子。”皇上冷哼一声,“别平白糟蹋了人家姑娘。”
王忠应是。
“周峰立功,朕自当赏罚分明,周家女儿指给老四也是桩良缘,改明儿让周夫人进宫见见皇后,挑个日子定下来吧。”
“圣上英明。”
陛下将周喜稔赐婚四皇子的消息不胫而走,贵妃闻听勃然大怒,皇后虽未明言,但同样担忧。
四皇子得周峰助力,只怕愈发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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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蕙兰堂内。
周夫人与外甥迎面而坐。
“祺章,何府现下如何?”
傅祺章主理何副将幼子失踪一案,结案后特意来告知周夫人。
“姨母放心,何家的小公子受了些惊吓,但好在无大不妥,何夫人照顾细致。”
何家夫妇与周峰夫妻乃是多年挚交,其子遇险,周夫人心急如焚。
“究竟是何人有这等胆子,对朝中官员的子女下手?”
“是个脑筋不清楚的老汉,失了儿孙大受打击,见何副将的小儿子在巷口玩蛐蛐,就拿了个布袋将人套走,藏在破庙里。”
不过……
傅祺章虽嘴上这样说,心中却觉此事尚有疑点未解,可无奈上头的意思是到此为止,勿要声张,他唯有听命。
“表妹最近可还好?”他听说了圣上要赐婚的消息。
周夫人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轻叹道:“打从四日前骑马去郊外逛了一圈,回府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怎么问都不愿说话。”
傅祺章本以为姨母并不知情,不由得问到:“您知道表妹骑马之事?”
周夫人瞧了眼外甥,唇角略有上扬,这些孩子都以为能瞒得住长辈。
“我是她母亲,怎会不晓得,只不过她不愿提,又无伤大雅,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由得她去。”
她何尝不心疼女儿,自己的掌上明珠心事重重,周夫人也同样食不知味。
“四皇子他……”周夫人低语,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