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只得努力向他解释:“我……我和时晙着实没有什么……我,实在是……不好这个。”
华纾幽幽道:“我不信。”
“……”
“别以为我不明白,你这回到岭南去,想是为了和他双宿双飞一解多年相思之苦,岭南节度的位子就是你帮他拿下来的。”华纾顿了顿,想起先前和孟嘉过话,又补两句把话圆齐,“且你上来便问我是受谁指使,可见知道此事极度危险,稍有不慎即要有性命之忧,若不是我千里迢迢地赶来寻你,要是你有个什么差池,可叫我……”
说到这里,似乎是实在说不下去了,华纾泫然欲泣,喉头哽咽,把头垂了下去暗自伤神。
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绝世情种模样。
孟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哦……”
事情,是怎么演变到这个地步的……算了吧……要是华纾果真是为这个原因,她或许还能垂死挣扎挣扎。
思及此,她拿出了这辈子能拿出的最大诚意,十分恳切:“时家遭了难,我看他可怜便帮一把,全是为着旧日同窗之谊,委实没有什么情爱之说。自然,我既不是这等人,便对你也没有什么情意。大丈夫生居天地,自然有很多要紧事要做,不当为了一时私欲耽搁正务。我还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回京一趟……既然是误会一场,不如你放我归京,也算是一大善举,如此积福累善,日后必定觅得佳偶,何必强求一枚不甜的果子,华兄是个聪明人,你说呢?”
她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俨然已经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了。
华纾抬起头来,满眼希冀:“真的?”
“真的!”
哪句都真,她保证!!!
华纾摇摇头:“我不信。”
孟嘉双眼几欲喷火,咬着牙勉强道:“……为什么?!”
“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生死之交,若只为同窗旧谊断断做不到这个份上。你为他赴汤蹈火,必是爱而不自知,只是为着男儿身份,强自逼迫自己压抑罢了。若是女子,恐怕以身相许乃是迟早的事……”华纾自言自语着,双眼骤然晶亮,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既然你对他有如此感情,怎见得以后对我就不会有?只要我们朝夕相处,我一定比他对你好千倍万倍……”
“我发誓!”孟嘉悲愤道,“就算我是个女子,也绝对对时晙没有分毫私情,如违此誓,我——”
华纾捂上她的唇,展颜一笑,清清朗朗:“原来如此,看来果真是我误会了。多有得罪,孟郎勿怪。”
再看他眉目唇齿,美丽清明、颦笑合度,再无什么癫狂情痴之状。
孟嘉:*******………………
上当了。
想喷血。
这个人,真是半分也不能信——他是个十足十的狐狸崽子!!!
似乎是看出她愤怒之意,华纾低低地笑出声来:“若你现在就答应了我,我对天地起誓,再不对你说一字虚言。如违此誓,五雷击顶,人神共诛,生无所爱,死无全尸——如何?”
誓发得够毒……可惜,她敢打赌,重点在“现在”上,她不可能答应,再毒的誓都是一句笑话。
华纾,华纾!以前她怎么死活没看出来这是她命里的一颗魔星。
孟嘉狠狠闭上眼睛,胸膛止不住地加大了起伏。
华纾心情倒是非常好,半跪在榻前,一肘撑着榻沿,一手捏了捏对方的鼻子,戏谑道:“莫气莫气,气坏了身子可该我心疼了。”
人在屋檐下,打不过、骗不过,动不了、逃不了。
就算逃了,随身文书都不在,盘缠未足,她要怎么独自入京都成问题。
孟嘉冷笑一声,“你以为就凭你能困得住我?华纾,你等着,我虽在你身上吃足了亏,但只要还有一口气,绝不会任人摆布!”
华纾耐心道:“你以为京都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按你所说,事情已经办完了,何必去蹚那一趟浑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脱了身,把一切都推在定王身上,让他们去争去斗。你跟我走,我保证,此后天高地阔,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过什么样的日子!”
听起来,他倒是对朝堂的局势很清楚,句句皆是为她着想。
会是知道吗?
孟嘉累了,她静静地注视着华纾,那双漂亮到妖艳的凤眼里此刻绝没有一丝作伪。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生死由己,去留随心。”孟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父母尚不可阻,与君何干?”
华纾淡淡一笑,双睫如蝶羽,一闪而逝地颤了一颤。
中裕三年的三月,从恒安传出了一件天大的丑闻。其传播速度之快、范围之广,绝不亚于诸如八十岁的宰相新娶了一房十八岁的小妾之类。
街边茶肆中,十有**能见有人拍案而起,义愤填膺:
“女人做官!岂有此理!”
“就是!当初就是这位长公主……咳,已经封了一位女将军不说,如今还封出一位女官!以后岂不是要把泽国变成女人的天下啦!”
有人敲了敲筷子,颇为不屑:“那倒不至于,听说了没有?这位女大人的任状没经过夏中书的手,是‘歪封’的!”
那胆子小的,禁不住心痒痒,在他身后小声插嘴:“什么歪不歪?那上头封下来的,不是一样的办官差、拿官饷!”
也有人劝:“别说啦!听说就是那位刑部的新郎中巧舌如簧,说动了降军,带着二十万人摆平了岭南大乱!唉!这真是——”
路过的一辆马车中悠悠飘出一句“朝野无人、牝鸡司晨呐~”
“对对对!”
一时店内就朝中究竟谁谁谁无能又吵成一团。
方才晃过茶肆的马车车厢内,甜缨目瞪口呆地看着悠悠哉哉出口调侃自己的孟嘉,嗫嚅道:“大人……”
孟嘉摆摆手:“都十几天了,哪儿有什么新鲜的。换了我,二十套词也编出来了。”说完,又嗤笑道,“而且,怎么还胡编乱造呢?我要是有带二十万人打仗的本事,还说服什么降军!”
甜缨道:“大人,您就一点儿也不在意?”
“闲人闲语,随他们去吧。”孟嘉叹了口气,“过几天就是春朝宴了,还不如多想想该怎么面对一众老大人和他们的妻小。”
春朝宴,设于恒安城西郊琼芳馆,这里种得无数异草奇花,曲水楼台清逸雅致。分为东西两苑,各有殿宇屋舍。东苑待朝臣,西苑待官眷。每年春末,宫中会依照惯例在此地赐宴诸臣,因名春朝宴。
但这宴席也不是谁都能赴上的,须知京师大大小小的官员足有数千,若是都去,再大的地方也要挤炸。因此,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方有这个友好交流的殊荣。六部郎中是正五品,正在标准上。
只是——
“不知道各位大人缓过来了没有。”孟嘉懒懒道,“上次朝见恐怕给他们气得不轻。”
说到这里,甜缨更糊涂了。
孟嘉入朝面君前一日,她本人还算淡定,甜缨却翻来覆去琢磨了一夜:面君究竟是穿金丝袍子庄重,还是穿那件月白松鹤的更显得俊逸低调,冠子却一定是那顶仰月小冠最好……
孟嘉素日里全不怎么打扮,干净利落便好,岭南来回都是男装示人。是以,甜缨全然未想过,会出了意外。
第二日,孟嘉披了一身远山青竹枝暗纹的广袖裙裳,圆髻无饰,唯簪了一对碧玉簪,雪颜花貌,亭亭玉立。
看傻了甜缨。
惊艳自然是惊艳,只是要说是去朝廷面君……
对此,孟嘉的原话是:“男子便是男子,女子便是女子,岂是一身衣裳就能改变的?见君如见人,庄重打扮是应当的,扭捏雌雄,不可取也。”
第一次面圣,她有意要把这一事实明明白白实实在在地揭开。虽然一众朝臣气得不轻,御史台的几位抖着一把花白胡子涕泗横流请殿下收回成命,言“此乃乱兆也”……但这件事,还是成了。
毒疮挑破了,才是渐渐愈合的时候。
而令一班朝臣纳罕兼气愤的是,定王爷作为多年来与太和长公主分庭抗礼的实权人物,竟然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
对此,夏泽明可谓一针见血:“这又不坏他的名声不损他的势力,封一个不痛不痒的刑部郎中就能为殿下添一条罪状,他当然乐见。当年封甘郡主做羽林亲卫府右郎将时他也只是象征性地进了一趟宫,除了请殿下三思也没什么要紧的话。恐怕还嫌一个郎中封得少了,若是能封个十个八个的,只怕就有不少人要投到他麾下,拥他立刻清理门户了。”
马车碌碌声渐停,甜缨先下车,随后孟嘉也跳下车来,推门进入一处小院。
这院子当真不大,约摸着有半亩,可是地段还不错,闹中取静,布置清雅,生活也方便,颇有竹篱茅舍之意。
孟嘉想着,地方大就得多置人手,事情也多,恐怕她没有心思打理,就先弄了个住处安定下来,找了杂役、厨娘,加上从夏泽明那里接回来的甜缨,四口人挤在这小院倒也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