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必须要提及的是这件事发生的时间距离现在非常久远,不过在时光的长河中任何人事都是沙砾一颗,这点距离也不值一提。
其次是内容的不准确。李若琴让李坏复述过的信息或多或少都经过了那十六个人的影响,不完全是他自己的亲身体验,也不是全然的真实。
更关键的是经过李若琴的教导,李坏已经不能以平静的心态去回想以前的事情。他不能做到完全客观。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往里面添加一些不必要的细节,到最后,可能整件事都会变味。
李坏没有动,保持一个姿势久了后,肢体也渐渐僵硬。可这种时候干什么都是浪费力气。他身边的这些人是虚假的。这是一种群体意识对他的行为和想法的“纠正”。例如,他们是绝对不可能接纳那个汪家人的记忆——倒不如说会因为这种人而产生软弱情绪、做出软弱举动的李坏更令人愤怒。
这部分留存在李坏脑子的记忆有着过于自我的逻辑思维,可能是因为它们的主人不是他,于是总游离在思维深处,令他错觉这些人好像还活着。
幻象的中心思想实质上是指,不必在意已死之人。虽然说来有些可笑,毕竟这些黑影都是往昔已经死去的人,但他们的存在确实祛除了一些李坏心中复杂的忧虑。
很多事情都不会随心所欲的发展,哪怕李坏认为的那个中年男人,他不知其姓名、不知其年龄和生平事迹。谁也料想不到的一个人会对他有这种影响。
他打算剔除一些回忆里的东西,让涌动出来的记忆变得更纯粹,但现状不允许他这么做。耳边太吵了,全是那个拿着刀的男人……这群人的领头人弄出来的声音。
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快速,然后刀刃撞到了硬东西,可能是因为力气少用几分,所以声音略显惊人。大概让那个拿着刀的人失望了,悉索的行动声响顷刻间全部消失不见,一切都被毁尸灭迹。
这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处理”,一种象征或是隐喻的表现,实际情况应该是他们清理掉了这些会影响李坏情绪的垃圾。
由“惩罚”带来的痛苦像是一根根棉柔的针,而现在,那些疼痛也在慢慢消失。与之相对的是中年男人那张不算熟悉的面容正在从他的脑海里淡去。
李坏想起来院落房间里燃烧完的香,散落在水泥地上的尘埃,那是李常乐的手笔。青香的气味里洋溢着熟悉的苦涩。意识似乎也随之越发落到深处,不同人的记忆,再加上断断续续的“惊醒”,他不得不以一种俯视的视角旁观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即便它不是源头,但也不可否认它的影响。可这种角度还是太过分了。一块冰摆在眼前,里面像是被虫蛀出了孔洞,蜿蜒复杂的一条条通道交错横行,但都是往底部而去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存在。
李坏越专注地看着它,越感觉自己在渐渐散落开来,不再是李坏,也不是好运。什么都不是了。他仿佛布满了这块冰,又能透过这块晶莹的、泛白的、多彩的冰,轻易“看见”十几个小点在冰块的边缘处行动。
这是李若琴笔记里记载的十六个人,但到事情结束以后,有一个人成功离开。
李坏的所有情绪丢失尽了,开始觉得茫然,这种状态下他也只能去迷茫。他听到这块冰里面的声音变得很嘈杂,无论是流动水声、冰层中膨胀断裂的咔嚓声、控制得很是轻微的移动声、枝蔓攀爬的声音,游鱼摆尾,呼吸吐气,一切声音都堆积到一起,不吵闹,但是很拥挤。
到了这种时候,无论初衷是什么都不再重要,他注视他们,思绪如风中飘飞的柳絮,聚拢不到一起。信息太多,也太繁琐,或许等到反应过来,李坏才会明白为什么有关这件事的记忆细碎又混乱。
这件事里面其实出现了一个纰漏,说它是纰漏,也是水滴石穿般的时间的必然影响。日积月累以后,再加前任族长的意外早逝,很小很小的不重要的一个信息差就突然出现了。
这种意外或多或少,只能说运气不好,看谁能够赶上。张乌接任族长之位,当然准备找时机去处理掉这个问题,但不是现在,只是时间一拖延,后果却是他无力承担的。
至于为什么不用张起灵代称他,这也是因为后来经历的事情,张乌遭受了堪称残酷的精神打击,最后完全失去作为族长该有的心志。而这个时候的他无法拥有世界对自身的定位,更不是乌,所以只能是兹乌。兹是虚义,是这、现在的含义。
还有一点,起灵一词的书面记录最早源于明代小说,很难说这和汪藏海是否有关联,但其代表的丧葬行为更为久远。商周时期已有较为复杂的鬼神信仰和丧葬礼仪,那时“起灵”的特定术语尚未出现——至于张家内部的称谓,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李坏对他们的认知都在很久之后形成,等于反向用现代常识与从他人手上得到的资料去理解过去的他们,将所有记忆解读成更简单的模样,这何尝不是一种倒反天罡。
与张乌处于同一时间的李坏,这个时期还没有作为人的神智,甚至算不上兽类,而在张乌一行人的理解中,祂应该是非人之物、山间精魅,与他们以往的所见所闻都不一样,十分独特。
历任族长都将这个讯息放在最后讲诉,可见一斑,他们从不留下任何纸面信息,只有张乌赶上这个信息不完全的时刻,即便之后他解决了这个问题,也不需要再传给下一任。
通往任务的最终地点的路上会有一个极其吸引人的事物。这是老族长曾经告诉他的。但老族长没来得及告诉他,不要去听,不要去看,更不要去感受。总之,不要去关注任何多余的一切,需要的是记住目标,心无旁骛,那么就会非常顺利地走到最后。
在此之后由张乌领头的任务中参与的所有人可谓是经验丰富,没有无用的好奇心,行动方面非常默契。族中能人异士齐全,只不过这一次去的未知地方极其陌生,以往的经历见识派不上一点用场,没有人的干涉,那可能面对就是自然之物、非人之物。
但此事从一开始就错了。在上一次任务他们缺少食物,吃掉藤蔓、藤蔓的果子和花的时候,也许在更早之前的哪一位族长第一次通过这个方式下到地下冰川之底,发现需要安置铃铛的任务地点的时候,解决饥饿的办法就已经出错。没有显现出糟糕效果的错误,在还未发生不好的事情之前,这在所有人眼中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只是需要完成这一次任务的他们仍然没有发现,也刚好遇上了合适的契机。而必定会发生的错误也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才赌出这次概率。
在出发前往任务地点的初期,所有人已经下到地里,山岩入口显出许多冰霜,留下印记后往里面行走几步便是一片狭窄而又纯粹的蔚蓝冰色。视线里的所有事物都随着前进而逐渐变得昏暗,直到双目毫无作用,只能凭借其余四感。
这只是路途最开始的部分。他们翻山越岭而来,经过各种艰难险阻,才到达这个地方。而对于张乌来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由上任族长带他去的,除他以外还有一些其他人。路途顺利得不可思议,如果不加上最后的异常,几乎算是乏味。
起初的路程自然和上一次没什么差别,是平和顺遂的,十六个人都没遇到什么意外,就是冰洞里有点溜滑,工具使用得稍显艰难。洞中很冷,但风少,也不至于太快降低他们的体温,分层的皮袄已经尽全力保持所有人身上的热度,隔绝湿冷的空气。而携带的空心牛角里备着阴燃之物,这种持续产生的热度已经足够。
张乌在心中默数着时间,一心二用。前路实际上是未知的,同时又是变化的,需要他这个最前面的往来人仔细斟酌,容不得半点差错。但不只是他这样做,他带着的所有人,都在心里认真数着流逝的时间。
冰川最外层是一圈岩石,可惜临靠岩层的旧道已被冬日的积雪封住,夏季的融水反而重新构造了一条条倾斜向下的漫长冰洞,形似倒立的树枝伸展向天。
随着深入,所有人眼前的事物都会陷入洞中的这片黑暗,偶尔会有泛着绿色或蓝色的微光在冰层中闪烁,极少数透彻的冰面会折射出很亮眼的光芒。在黑暗的环境下停留久了,光源是什么颜色并不重要。如果运气好,待走到近处,还能发现猛烈的光芒实际上非常虚假、极其微弱。
张乌清楚这点,所以无视它,同时他也会借助它短暂地看清前路,检查甬道中隐藏在冰雪下面的裂缝。
光线在冰晶间多次折射散射,更多时候是墨蓝如深海一般的色泽,气氛会更加压抑。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这里的寒意,口鼻呼出的热气会如丝缕的白雾一样从蒙住面部的衣物边缘飘走。环境还不至于太冷,可能会有些冻伤,但都不算什么,因此所有人的精神不显疲惫,反而更加紧绷。
太久的平静如同奋力拉动而不松开的弓弦,也许会松懈,也许会崩断。目前为止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平稳,张乌知道这种情况久了不免还是会让队伍里的人心动摇。但这是特定环境的影响,不是因为他们心智羸弱。
封存的气体会在蓝冰中形成一片密集的白,像夜色中徜徉的白色星河。断裂的冰川缝隙附着如雾气溢散般的霜雪,其中隐着一缕幽深的绿,是极其瑰丽的静谧美景。张乌盯着那里时,也不觉得此行会出现多大的意外。
光亮很快散去。洞里又恢复了黑暗,寒意好像也靠近了几分。张乌觉得喉咙里仿佛含着一声叹息,他都是如此,跟着他的这些族人又是怎么想的。
不需要思考,只需要的是肌肉记忆。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常态,希望这种时候不会有什么影响。张乌不停回想上次——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似乎有什么忽略掉了?
现在不是分心的合适时刻,他的注意力又回到眼前。
寒冷不是最严重的问题,只要走过这片区域,温度很快会恢复正常,甚至会越来越热。
十五个点默默在蜿蜒的冰洞中前进,借助植物纤维和动物肌腱制作的绳索下行。
落到队伍最后的人多次迟疑地抬头观察附近。他离队伍越来越远,一种异常的感觉升腾起来,使得腿脚似乎不听使唤。但他还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停下来,有往后退的倾向。
直到张乌喝止他的举动,他才恍然般地回头,醒过神来。
他的神情木然,天生如此瘫着一张丧气的脸,张乌已经习惯了,可他的眼神分明直勾勾下意识看向一个方向。张乌立即跟着盯过去,警惕地看了一会儿,但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什么。
即便那东西就在他们眼前,可因为是第一次遇见,不知道后面隐藏的事物,他们当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
张乌狐疑,就询问他,但他的表情还是很呆愣,也答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