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客出现过后,李坏回家的一路上都在想他的事情,到了熟悉的地界才有些回神。
正如李坏所说,他和张海客相处时间确实并不多,见面次数也屈指可数。但无论张海客此行来所为何事,反正他已经成功搅乱了李坏的心思。
他认识张海客也是因为张海侠、张海楼他们,这几个名字一听就明白是一家子,当初李坏只知道大家族里通常都会有些什么主家分家之类的阶级划分,非常无聊,所以他从来没认真听过,也不想打听张海侠他们的家事。
他那时与对方往来,可能至多觉得张海客有些自来熟,但还从来没有到今天这个地步,细细想来,一切或许早有预兆,毕竟李坏的脸这么多年来根本没有变过。张海客可能早就认出他来了,那话既是清楚分明,又是含蓄委婉,可李坏再想不到缘由的话,真的就是在装傻了。
想来想去,他也反应过来,张海客压根没有完成约定,至少李坏是靠自己才找到白玛的孩子,而不是张海客把张起灵领到他面前。
反正张海客只能耍些嘴皮子上的功夫,也没做出真正意义上的举动。这样一想,李坏不觉得有什么亏欠他的了。
只是张海客离去时,身上仍然有着淡淡的血腥味,这点不免令人担忧。
李坏原先的计划只打算回家后找寻李常乐所说的地点,也看看家里是否有些变动,现在多亏张海客点明,还要再添一个。
放在张海楼那间小院子里的白石雕塑,这么多年来,他也终于可以完成它,让心底的落寞散去些许。
怪不得张起灵想要它,或许隐约间,他也有了些熟悉的感觉。
李坏到达家里时,太阳已经落山。他很少见到村里院子亮着灯的景象,灯火光辉轻微而又显眼,在夜里有些温暖,甚至还不止一间院子亮着。虽然有些奇怪李常乐和汪莫有怎么分开住,但他也不免觉得有些稀奇,便驻足欣赏了几秒。
只是站了片刻,村里就传来一阵嘹亮凄厉的尖叫声,李坏还从未听到自家大狸子猫骂得如此丑陋过。
砰的一声,村口院子的木门撞开了,一道橘影极速奔逃,一下子跳到李坏怀里,李坏下意识抬手搂住猫猫坚实柔软的臂膀,随之的是从门里伸出脖子,脸被挠花的李常乐夹着嗓子发出奇怪的笑声,语气荡漾:“小猫咪~你是逃不出——”
他和抱着贵妃躺大鸡腿的李坏四目相对,立即噤了声,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端庄起来。李常乐嗯嗯几声,清了嗓子,说:“你回来啦。你院子里还有人在找你。”
李坏没有为难他,随口问道:“是张海楼么?”
李常乐出来的这小院子就是张海楼的,里面放了白石,还有塞满刀片的箱子。
“差不多吧,不过人家叫张海侠。除此之外还有一两个人……”
“一两个?一个,还是两个?”
李常乐没继续说,见他看过来,下意识还挡了挡脸上的猫爪印。尽管如此,李常乐还是给他留了些悬念:“你过去就明白了。”
李坏仔细瞧了他几眼,发觉他实在挡得严实,问:“没破皮?”
李常乐点点头,又摇摇头,已经马上转身往院子里溜去了。
他似乎不想多谈,还把门都带上了,李坏就往自家方位走,没几步,猫也从他身上落下去,三爪并作两爪,在灌木丛间消失了。
李坏家的大门敞开,里面确实来了些客人。夜间冷风习习,身披袄子或者身穿大衣的几人各自占据了高矮不一的木凳长凳,泾渭分明,愣是凑不出一对整齐的,最矮的那凳子上搁着用空了的一袋茉莉花茶。茶壶放在火塘里,还飘着烟气。
做主的显然是中间那个穿大衣的男人,衣着服服帖帖,面容很是英俊,只是看表情就觉得这人特有条理,注意到有人进门来,他还没看过去,脸上便露出一点很淡的笑容,目光才跟着移过来:“好运。你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李坏四下打量,发觉除了张海侠另外三个人都不认识,不,还是一个认识的。他接过张海侠递来的水壶,里面温着茶水,李坏喝了一小口,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和茶水的涩味,回味返甘,他咽了下去,又看了又看最突兀的这个人,灵光一闪,试探道:“理发师?”
这不就是扎西带他去剪头发的那个理发师吗?一样壮实的身材,只不过染得像七彩鹦鹉一样的发尾没了,还变成了寸头。
“理发师”仿佛早有准备,沉声道:“那是我弟张地上,我不是理发师。”
张海侠也说:“他叫张天下。”
……这名字。
李坏不由为之侧目,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张天下看懂了他的眼神,抬了抬胳膊,只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天下乌鸦一般黑。”
话音刚落,他站起身,喉咙里就挤出一声鸟鸣般的呼哨,极其清脆,一道影子立即从漆黑的天空中掠下,窜到三人眼前。
居然是一只乌鸦,不过看这鸡一样的体型,应该说是渡鸦才对,鸟喙上还夹着一片毛绒绒的黄毛,像是嘴里叼了朵黄色蒲公英。
李坏一眼看出那是谁的毛。可怜的大狸子猫,应该是打输了吧,被李常乐欺负就算了,还被只鸟欺负。
但大鸟落地,就支棱起翅膀,张开羽翼,摇头摆尾的,尾翼一上一下晃起来。
李坏开始觉得这乌鸦有点眼熟。
旁边没自我介绍的其中一人突然闷笑了一声,李坏转头过去看他,他就捂住下半张脸,摆了摆手。
他笑什么?
李坏疑惑地继续看乌鸦。
乌鸦走路的姿势有种奇异的偷摸感。看起来又可爱又鬼鬼祟祟的。
李坏没有反应,它就停下动作,伸长脖子,发出几声呱呱呱的叫声,鸟嘴尖尖上的猫毛还在迎风微颤。
张天下解释说:“你欠了它东西没有还。”
李坏伸出手,乌鸦的小眼睛盯着他的手,那只手就摸摸它的脑袋,乌鸦又发出一连串变调的小声呱呱呱。
张天下说:“享受、不是,它觉得原谅你了。”
这下另外一个没说话的人也笑了。
张海侠看了他一眼,又看张天下,张天下却已经撇开头,有些尴尬地说:“翻译也得美化,太直白不行。”
张海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是沉默,专注于观察眼前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李坏充耳不闻,继续逗弄乌鸦,白发顺着他的肩膀滑落下去,发尾晃晃,乌鸦张嘴欲衔不衔,眼睛一眨一眨,蹦蹦跳跳的,十分殷勤。
他仔细摸了会乌鸦的羽毛,乌鸦也很听话,乖乖展开翅膀,让李坏感受羽翼上面的柔软、坚韧以及温度。
所有人都看着他,简直如同监视一般,直到他又站直身体,转回来面对这四个人。
张海侠敏锐地察觉到好运的态度有些冷淡,等到李坏问:“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的直觉才变为现实。
张天下首当其冲,却也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他示意双手空空,态度很好地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成为了什么样的人。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但族里还是有一两个人清楚你是谁。”
李坏不理会他的话,又问:“汪莫有呢?他不在这里?”
张天下左边的那个青年人说:“他那种情况需要离你远一些,时间久了就会恢复正常。”
李坏不知真假,他抬眼瞥了张海侠一下,也没有掩饰。
张海侠点了点头。
另外一个年轻人突然开口:“你是怕我们做什么吗?”
张海侠却知道为什么李坏是这个反应。
张海侠说:“海楼忘记关门了。”
李坏看他,他继续解释:“我来的时候,这三个人已经在这里了,不是我让他们来做客的。”
旁边的年轻人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甩锅。
这么多的人不请自来聚在这里,李坏其实看他们都不太顺眼,话还挺多的,像是一堆张海客(更不受待见版)。
眼不见心不烦,既然张海侠在这里招待他们,那李坏就不愿意奉陪了。他只喜欢做听众,并不想当说客,也不想一次性看见这么多张家人。
味儿太重了,有点恶心。
李坏甚至有点担心自己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干呕出来。
眼见着人已经走出后门去了,年轻人才不可置信地问张天下:“你不是说他会很喜欢我们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张天下抬手招来乌鸦,也摸摸鸟脑袋,他奇怪道,“我只说没准儿你们这些刺头都能和他相处得不错,又没说人家会喜欢你们。你们又不是金子,何况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金子。不过单方面和他相处好,那也是好嘛。”
另外一个年轻人立即愤声道:“老骗子!”
张天下哼了声。
张海侠没管他们,他把火塘里的茶壶提起来,将里面淡得没味儿的茶水全部泼到院子里,然后取出自己带来的茶叶,重新泡了一壶峨眉雪芽。
茶泡好了,张天下也带着两个悻悻的青年人去其他院子里歇息。乌鸦一步三回头,当然也没有人挽留。
茶香飘飘,还是恰到好处的气味,他闻了闻,确定这味道不浓不淡,应该可以了。
张海侠又静待了半分钟,终于等到李坏从后门晃悠出来。
他听到好运的叹息声,然后感受到两只手按在自己肩上的重量,便微微偏头,逗过乌鸦的那尾白发也从张海侠眼前滑过。
李坏皱眉,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不是所有人和你一样?”
张海侠听出来他的苦恼,嘴边不免牵出一丝笑意:“张海盐也不一样?”
李坏斩钉截铁道:“当然不一样。”
“那得问干娘了,问她手艺是怎么回事。”
“那是你们家的独门秘方吧……”
虽说用独门秘方来描述换血是有点奇怪。
张海侠又给他倒了一杯新的茶。
他看着好运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去碰杯边上的滚烫茶水,语气平淡地问:“现在应该说是我们家的独门秘方了吧。”
李坏嗅嗅杯里飘着的香味,终于尝上一口,神色有些松懈下来:“可以不姓张吗……”
话都说出口了,他才反应过来,只好破罐子破摔:“只要不改姓,一切都好说。”
张海侠说:“这和姓什么没有关系。我们只想要你的态度。你若是不愿意,改名叫张海坏也没用。”
李坏差点被他嘴里的这个张海坏惹笑,喝完半杯,他又道:“他们和你说过了。”
张海侠嗯了一声:“你要是乱想,海盐一定会很生气。”
李坏放下杯子,还是放在矮凳子上。
李坏看他,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张海侠。”
“怎么了?”
张海侠抱住他,由着他的两臂从腋下伸过去环到背上,然后变成一个身体贴合的拥抱。
张海侠知道该怎么做,所以语气仍然不急不缓,慢慢地说:“嗯。我也很想你,好运。海盐也一样。”
这个拥抱并不轻,足够用力,李坏才能感受到他们同等的思念。
敏感的嗅觉也让张海侠能更深入地接触他。
同以前一样。
其实还有一句话,但感觉有点离奇了就没放进去。
大概是张海侠认为“好运的身体闻起来还是同以前一样,也没有染上任何其他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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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同等的思念